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二章 巨石矗立(第4/8页)

我眯眼看着,这张纸上有一只褪色的花豹昂首蹲伏,图下是比手写字容易读懂的印刷字。“桑德林汉姆……公爵,是吗?”

牧师笑得更开心了,说道:“的确是,你知道,这头衔现在已经绝迹了。”

这我是不知道的,不过还是聪明地点点头,我对一头栽入新发现的狂热学者可不陌生。通常,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每隔一段适当的时间点个头,说“噢,真的吗”或者“实在太有意思了”。

弗兰克在和牧师相互推辞一番之后,获得殊荣,得以把他们的新发现告诉我。显然,这些破烂纸片证明了弗兰克的祖先,恶名昭彰的黑杰克·兰德尔,不单是国王的英勇士兵,同时也是桑德林汉姆公爵信赖的密探。

“几乎算是个内奸密探了,兰德尔博士,您说是不是?”牧师优雅地把球传回弗兰克,后者接了球,开始讲起来。

“的确是。当然,这些措辞用得非常谨慎。”他干净的指头轻缓地翻着纸页。

“噢,真的吗?”

“由此看来,乔纳森·兰德尔受命在他辖区有名的苏格兰家族内掀起反皇情绪,把那些包藏祸心的准男爵或叛党领袖引出洞来。不过这也奇怪,桑德林汉姆自己不也疑似詹姆斯党吗?”弗兰克转头看着牧师,皱着眉露出询问的表情,而牧师光滑的秃顶也同样皱了起来。

“哎呀,我相信你说得对。不过,等等,我们来查查卡梅隆,他一定会提到桑德林汉姆。”牧师潜进架上塞满牛皮装帧书册的层层书海。

“实在太有意思了!”我低声说着,目光则流连在从书房地板到天花板的软木墙面上。

木板上贴满了各种奇特有趣的东西,大多是各式各样的纸片,天然气账单、信件、教区主教会议来的通知、散脱的小说内页、牧师字迹的纸条,还有像是钥匙、瓶盖或看似汽车零件的小东西用钉子和绳子固定在板上。

我随意浏览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竖着一只耳朵聆听背后的争论。(他们最后认为,桑德林汉姆公爵曾经是詹姆斯党。)一张位于角落特别妥善地用四根钉子固定住的族谱图吸引了我。族谱顶端是一些十七世纪初的名字,但真正攫获我目光的,是族谱底部的这个名字:罗杰·W.(麦肯锡)韦克菲尔德。

他们最后口沫横飞地争论着公爵顶冠豹掌中是一朵莲花还是番红花,但被我打断了:“抱歉,请问这是您儿子的族谱吗?”

“呃?噢!哎呀,是的、是的。”牧师回过神,急忙走近,又微微笑起来。他温柔地将族谱从墙上取下,摊放在我前方的桌面上。

他解释道:“我希望他别忘了自己出身的家族。你看,这是个很古老的家族,可以回溯到十六世纪。”牧师粗短的食指几近虔诚地在这家族的谱系中移动着。

“我给他冠了我的姓。既然他住在这里,这样似乎合适些。但我不希望他忘了自己的出身。”他神色抱歉地皱着眉,“我自己的家族恐怕没什么丰功伟业好说的,都是牧师或助理牧师,偶尔出现几个卖书的,而且只能回溯到一七六二年左右。我们的族谱记录保存得不太好。”他摇摇头,对自己祖先的昏愚有点懊恼。

我们离开牧师家时,时间也晚了,他答应明天一早就把信带到镇上去誊写。在我们回贝尔德太太家的路上,弗兰克多数时间都在喋喋不休,开心地讲着奸细、詹姆斯党等。最后,他终于发现我的沉默无言。

“亲爱的,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他热情地挽住我的手臂,语调糅合着担忧与期待。

“没事,我很好。我只是在想……”我迟疑了一下,因为我们先前谈过这个话题,“我在想罗杰……”

“哪个罗杰?”

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弗兰克,你实在是……这么健忘。就是韦克菲尔德牧师的儿子,罗杰。”

“噢,对对对。当然。”他含糊地回答,“讨人喜欢的小孩,他怎么了?”

“嗯……有很多像他那样的小孩。你知道,就是孤儿。”

弗兰克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不行,克莱尔。我也想,不过我曾告诉过你我对领养小孩的想法。只是说,这……我没办法对一个……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小孩有感情。没错,我就是这么荒谬又自私,但事情就是这样。也许未来我会改变心意,但是现在……”我们在难堪的无言中走了几步。弗兰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抓住我的手。

他嗓音沙哑地说:“克莱尔,我要的,是我们的小孩。对我来说,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快乐。但是,我,我希望把你留在身边。我怕一个和我们没有真正关系、从外面来的孩子会成为我们的介入者,而我憎恶这种情况。但是,能让你受孕,看到宝宝在你体内成长,见到孩子诞生,我会觉得这更像是……你的延伸,也是我的延伸。这是我们家庭真正的一分子。”他睁大双眼恳求着。

“好,我明白了。”我暂时自愿放弃这个话题。我别过身子,继续走着。

弗兰克冲了上来,拥我入怀。“克莱尔,我爱你。”他声音中的柔情淹没了我,我的头靠着他的夹克,感受着他的体温以及强而有力的手环抱着我。

“我也爱你。”我们相拥着站了一会儿,随着路上吹扫而过的风轻轻晃着。弗兰克突然缩回身子,低头微笑看着我。

他抚顺我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语气轻柔地说:“况且,我们还没放弃希望,不是吗?”

我笑道:“当然没有。”

弗兰克抓起我的手,插进他温暖舒适的肘弯,我们转身,准备走回住处。

“再试一下吧?”

“好啊,有何不可?”

我们手牵着手,走回葛瑞赛德路。我们看到了皮克特人的“巴拉夫莫尔”石阵,就矗立在路端的角落,这让我想起先前的事情。

我大叫:“我忘了!我有刺激的东西要让你看。”弗兰克把我拉得更近,低头看着我,捏捏我的手。

他露齿笑道:“我也有。明天再让我看你的吧!”

***

不过,我们隔天有别的事要做。我忘了我们已计划好要到尼斯湖的“大峡谷”进行一日游。

驱车前往峡谷的路程遥远,所以我们赶在太阳升起之前早早起程。

我们在冻人的黎明时分赶赴等候在门外的车子。钻进车子后,我盖着毯子,舒服地放松身体,感到手脚渐渐回温,暖和起来。甜甜睡意伴随暖意到来,我幸福地倚着弗兰克的肩膀进入梦乡,我记得在我熟睡之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司机先生的头映在晨光中浮现的红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