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全九州的人都在找你(第5/12页)

晚餐送来的菜品果然很丰盛,既有东陆风格的精致饮食,也有令人闻到味道就垂涎三尺的北陆烤全羊,即便是对饮食很挑剔的安星眠在这里,只怕也挑不出毛病来。但雪怀青食不甘味,满桌子的饭菜几乎一口都没有动,心里始终在想着:如果我死了,安星眠会怎么办?

其实也没什么怎么办,她想,生活总归要继续。我死了,无非是有些人高兴,有些人无所谓,有些悲痛万分,但悲痛过后,伤口会慢慢愈合,自己也会慢慢被遗忘。当自己的尸体渐渐腐烂化为白骨时,安星眠的心里,也应该有其他的女人住进去了。那他会不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想到自己呢……

雪怀青胡思乱想着,心里忽而甜蜜温馨忽而感时悲秋,几次尝试用冥想来制止自己内心的波动,却转念一想:明天就要死啦,还硬要克制情绪做什么?自己活了一辈子都在约束情感,为什么不在临死前稍微释放一下?她索性放任自流,任由思绪在记忆的河道中东游西撞,任由灵魂深处的情感汪洋恣肆。

这是她自从修习尸舞术之后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尸舞者的基本要求就是克制欲望、克制情感,追求一种近乎于荒芜死寂的精神状态,以获得精神力的纯净,这一点倒是和安星眠的长门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从那时候起,她一直努力地抑制着情绪,抑制着对外间一切的过激反应,即便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近乎完全地平静,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她遇到安星眠为止。和这个如春风般和煦温暖的家伙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所持守的修为好像是在一点一点被融化的坚冰,更可怕的是,自己还乐在其中。

雪怀青沉醉在自己的追思与怀想中,渐渐地暂时淡忘了一步步逼近的死期,也抛开了一直萦绕在内心深处的烦闷不安。在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对时的这个夜晚,她把一切的克制隐忍都丢在了脑后。她开始回忆自己童年在山村里和养父相依为命的寂寥与温暖,想起被村里孩童欺侮时的苦恼悲伤,想起入门后第一次试图制作尸仆时的惊骇恐惧,想起和安星眠分别时佯装的笑脸与内心的哀痛……情感的细流慢慢聚集成了汹涌的洪水,把她淹没其间,却让她感受到一种自由呼吸的快乐。

夜色渐渐深沉,再过两三个对时,天色就会亮起来。按照送饭时叶浔所带来的传话,到了午间,她就将被处死。雪怀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吃饱喝足,那何妨再美美地大睡一觉,不做饿死鬼也不做困死鬼。但紧接着她就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头脑静不下来了,方才的那些怀念的情绪搅动在一起,好像是形成了一股——精神力。

她不敢相信,稍微试探了一下,发现这种感觉并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她的精神力正在恢复!

雪怀青不敢怠慢,顺应着这股精神力,慢慢开始运功,然后她发现,一旦她试图运用自己修习尸舞术时所常用的冥想,精神力就会变弱甚至难以捕捉;但假如她向相反的方向努力,并不是极度收敛情绪,而是强迫情绪进行发散与爆发,精神力就会增强。但是情绪的爆发是与尸舞术背道而驰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管了,素来豁达的她想,反正还有半天就要死了,哪怕这股精神力会带来坏处甚至杀死自己,也不过是早死那么一小会儿,无足轻重,干脆尝试一下,说不定还能带来意外的生机。这么想着,她完全摒弃了冥想,而是努力回忆着那些能让她或极度悲伤、或极度愤怒、或极度欢愉的事情,调动着自己的感情迎合着精神力不断上涨。

见鬼了,雪怀青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我无意中找到了一条新的修炼之路,以至于让失去的精神力失而复得了?

雪怀青没有猜错,她在不经意间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另外一条修炼的道路,只不过这条道路并非来自人类或者羽人,而是来自于巨人的种族——夸父。夸父由于体质的特殊,对于星辰力的感应比其他种族要低,所以无法利用冥想的方式去修炼精神力。于是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开始纵情释放自己的情感,用单纯而强烈的感情波动来获得精神力的提升。夸父族天性粗放质朴,感情本来就较为纯粹,那些极度的狂喜、愤怒和悲恸,那些极致的恨与爱,使他们独辟蹊径地找到了修炼精神的最佳方法。

对于雪怀青而言,常年进行着和夸父截然相反的冥想训练,情感波动被压抑到了最低处。在这个即将面临死亡的夜晚,她无意间全部释放了自己的情感,就如同被拉伸到极处的弓弦反弹出去一样,意外地领悟了和夸父族相仿的精神训练法。而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服用的大量珍贵补药,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效用,刺激着肉体和精神的配合。偏偏此时此刻她正好无所顾忌,发现异常也索性顺而为之,因此取得了她自己都意料不到的效果。

天亮之前,她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一大半,按她的估计,已经可以驱使三到四个尸仆了。然而虽然精神力大有进展,肉体却更加疲惫不堪,仍然无法与人动手过招。雪怀青有些遗憾,觉得自己要是能早点找到这条路子就好了,也许还能想办法和这帮混蛋的羽人拼个鱼死网破,不过事到如今,多想也无济于事。她干脆什么不想,打算倒头睡觉,但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响了门,从这熟悉的敲门声分辨,来的应该是叶浔。但他深夜来访,会有什么事呢?

“叶先生吗?请进吧。”雪怀青说。

进来的果然是叶浔。他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来到雪怀青的床前,低声说:“跟我走!”

“跟你走?”雪怀青大吃一惊,“为什么?去哪儿?”

“他们明天要杀你,”叶浔说,“你是好人。我要带你逃出去。”

雪怀青这才明白,叶浔竟然是来救自己的,心里不禁一阵感动。这个看起来冷硬孤僻的怪人,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有温情存在,也有自己分辨“好人坏人”的准则。想来是王宫里的人都瞧不起他,憎恶他,雪怀青却始终以礼相待,所以在他心里,她成了“好人”,宁可冒着忤逆的大罪也要救她。

人心的善恶真是不能通过外表来判断啊,雪怀青一边想着,一边对叶浔摇摇头:“谢谢你,叶先生,但这里守备森严,你是不可能救走我的,我不能连累你。”

“但是,你是好人,”叶浔吭哧吭哧地说,“你不能死。”

雪怀青微微一笑:“不管好人坏人,生死之事总是无可避免的。但无论怎样,我非常非常感激你,至少在临死前,我还能结交一个善良的朋友。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