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亡者之舞(第2/9页)

沈壮呆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喘着气说:“那你……不是龙渊阁的修记,你学会了杀人的功夫?跟什么人学的?”

雪怀青低下头,在沈壮的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沈壮的身子猛地一震,满脸惊愕:“什么?不能啊!你怎么能……”

“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不能再回头了,”雪怀青说,“无论什么样的功夫,只要能帮你报仇,就行了。当年那个人所说的那句话,我早就牢牢记在心里了,而且也已经打听到了线索,知道了邢万腾究竟是什么人。这一次来之前,我已经了结了师门里的一切事务,可以专心地替你……”

“不行!绝对不行!”沈壮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一把握住了雪怀青的手腕,“你不能学这个,这是要天打五雷轰的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那么糊涂?而且你还有一半羽人的血统,羽人不都是喜欢干净的么?我不许你……”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极度的惊恐和愤怒让他耗尽了最后的一点生命之火。他抓住雪怀青手腕的两只手无力地松开,歪斜的头颅垂了下去,整个身子摔在了地上,就此不动了。也许命运真的那么残酷,他的一生都沉浸在痛苦和悲伤中,即便是到了临死的这一刹那,都难以安宁而平静地离去。他的双目依旧圆睁。

雪怀青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过了好一阵,她才轻轻地叹息一声,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向着养父的尸身磕了三个头。

然后她站起身来,开始整理沈壮少得可怜的简单遗物。与此同时,沈壮躺在地上的尸身忽然抽动了一下,然后双手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具已经不再呼吸的歪脖子躯体,神情木然地站立起来,慢慢脱掉身上的破旧衣衫,给自己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然后从桌上拿起木梳,开始细细地梳头,并且用手掌合上了始终睁着的双眼。整理好仪容之后,沈壮一步步地走到房屋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口同样是早就准备好的薄木棺材。

沈壮推开棺盖,躺了进去,然后自己伸出手把棺盖盖好。随着这个动作的结束,雪怀青才好像松了一口气。她走到棺材前,轻声说:“对不起,我实在很害怕亲手触碰到死人,所以才不得不用尸舞术来让你完成这一切。你看,做一个尸舞者,有时还是有点好处的吧?”

雪怀青是一个尸舞者,能够使用操尸之术控制尸体行动的尸舞者。这是一个黑暗、邪恶、污秽,令人谈之色变的可怕行当。即便是人类,能够接受尸舞者的人也极少,自视高贵的羽人更是几乎不可能去触碰这样的邪术。难怪沈壮会死不瞑目。

宏靖十七年八月,越州九原城。邢万腾正在等待自己的死期。

沈壮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名“邢万腾”,如今所对应的是一个枯瘦的老者。其实三十年前他也是一条壮汉,但这三十年中,他一直过着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经受着内心的痛苦折磨,慢慢变成了现在这副衰迈消瘦的模样。

两年前,他躲到了九原城,下定决心从此不再离开了。他只有五十多岁,却已经变得像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他决定,如果那个躲不开的厄运真的找上了他,他就这样坦然接受好了,死了也比活受罪强。

这之后,他总算过了两年舒心的日子,不再纠结于生死本身,连身体都比以前好些了,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暂了。宏靖十七年,邢万腾的死期将至。

八月的某一个清晨,邢万腾收到了一封远方的来信。拆开信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笔迹,那是一直和他保持有联系的一位旧日同伴写来的,信里只有短短的两句话:

万腾兄:

事情败露了,张大哥和老罗都已经被捕,他们正在搜寻其他人。我不会供出你,但不能保证别人也能受得住酷刑。快逃吧。

邢万腾怔怔地看着这封短信,双手禁不住开始颤抖,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达观,但当死亡的阴影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涌起的恐惧。

他回到家里,关上门,从那口陈旧的木箱箱底掏出一块金属腰牌。邢万腾摩挲着这枚泛着银光的腰牌,回想起往事,忽然间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一天夜里,邢万腾端了一根板凳坐在院子里,手里握着那枚腰牌,静静地等待着。当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和人在房顶上踏着瓦片行走的声音,听到了剑在剑鞘里磨动的金属声响,听到了正迎面而来的死亡的颤音。于是他站了起来,清清嗓子,高声说:“金吾卫邢万腾,恭候各位光临。”

邢万腾并不知道,除了他一直等待着的这些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找他。

在跟随师父修习尸舞术的时候,雪怀青也曾随着师父四处游历。在此过程中,她并没有闲着,始终都在打听着那个叫做邢万腾的人的下落。她相信,这样一个身怀武艺又行事狠辣的人,怎么样都应该在市井间留下一点痕迹,必定会有人听说过他。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之前,她终于在和一位颇有名气的市井游医的聊天中得到了答案。

邢万腾这个人,的确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好手,但又不算纯粹的游侠,因为他是一个金吾卫。三十二年前,也就是圣德十一年的时候,他是保卫圣德帝安全的金吾卫中的一员,并且不只是负责在皇宫中保护皇帝,还经常被派出去执行某些任务,与市井游侠时常打交道,所以也算有点名气。

“功夫不错,人也不错,”这位游医说,“他虽然是皇帝身边的人,但是对外面的朋友很仗义,从来不摆架子,我有一段时间因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他还给了我一笔钱帮我还债,差不多是他三个月的薪俸呢。”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好人?那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去欺负弱小,比如,手无寸铁的平民?”雪怀青问。

“真很难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游医说,“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干那种事。他也有他的骄傲。”

但邢万腾的确干了,和他的同伴们一起,雪怀青毫不怀疑那些人和邢万腾一样,都是金吾卫。他们不在天启城好好待着保护皇帝,却跑到了锁河山里的一个贫困山村,劫走了一个年轻农妇和她刚刚出生两个月的婴儿,然后残忍地杀害了她们。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雪怀青想不明白,她觉得,只有找到邢万腾,当面去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