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明月心如 第二十三章 兵连祸结(第2/6页)

邵风观道:“反正我也看透了,能有一天快活,就快活一天吧。”他说着,忽地精神一振,人欠出栏外,叫道:“上钩了,哇,好大一条!”

我扭头看去,只见江面上轻浪丛生,邵风观手里的线已放得很长,隔得远了便看不见了。我道:“在哪儿?”

邵风观抿着嘴,道:“鱼上钩后会往下沉的,这时劲头最大,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这鱼冒头了。”他把手中的渔线不住放着,又保持崩紧。这渔线足足有十几二十丈长,邵风观一边转着手中的线轴,一边紧紧盯着江面。

过了没一会,他突然叫道:“快看,就在那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船后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溅起,深绿的江面上多了这一条白痕,极是显眼。我道:“那就是鱼么?”

“当然是了。”邵风观抿了抿嘴,又道:“嗬,好大的劲!楚兄,这鱼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了。”

线已崩得极紧,甚至我能听得渔线因为振动而发的“嗡嗡”声。我道:“小心啊,别崩断了。”

“断不了,这是天蚕线。”邵风观一会儿收,一会儿放,总是保持着渔线紧崩,我看得也提心吊胆,但又插不了手。忽然邵风观脸上露出喜色,道:“成了!它没劲了!”说着马上摇动线轴。我看了看,只见那片白色的水花已经小了许多,当中露出一片青黑的鱼背,看这条鱼的背,当真有五六尺长,说与我差不多大,看来不是虚言。

邵风观刚收了一阵,忽然渔线一下又拉得紧紧的。他脸色一变,喝道:“好狡猾,居然装死。”他的手很快,一下松开了线轴的摇柄,那线轴“嗡嗡”地转动,渔线极快地放出去。过了一会,渔线不再放出了,邵风观这才再次摇动手柄。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一共有三次,邵风观才长吁一口气,道:“行了,这回是真没力气了。”他很快地摇着,过了一会,那鱼已被他牵得靠近船帮了。他提了提,道:“好沉,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楚兄,你快帮我拿网兜,别让它挣断了。”

鱼在水中,分量还不算重,但一旦提出水面,再挣扎一下,只怕邵风观这天蚕线也要被弄断。我答应一声,拣起网兜向水中伸出。那条鱼看来确是精疲力竭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挣扎,被我一下兜住。我是一只手抓住的,刚要提起来,却觉分量出乎意料地大,单手竟然提不起来。我双手抓住网兜的杆,一用力,才算提起。

那鱼上了甲板,还跳了跳。这鱼从头至尾有五尺多,如果从鱼嘴到鱼尾量一量,确实和我差不多。邵风观解开鱼嘴上的钩子,看着这条鱼,道:“哇,真难得,原来还是一尾云鲲。”

我道:“云鲲是什么鱼?”

邵风观道:“云鲲体内脂膏极多,渔民买不起蜡烛,经常用云鲲体内刮下的油脂点灯的。这鱼油太多,煮食嫌腻,却是天生的绝佳烤材。现在已经不多了,这么大的更是少见。”他笑了笑,道:“楚兄,你的口福当真不错,来,喝两杯吧。”

他拔出短刀,一下砍入云鲲腮下,那条云鲲负痛又跳了跳,但邵风观臂力过人,一刀下去,已将云鲲砍死。他收好刀,叫道:“阿方,阿方!”

诸葛方闻声出来,道:“邵将军,什么事?”他一见那条云鲲,惊道:“这么大的鱼!”

“去洗刮干净了,鱼肉拣中段的剁成方段,鱼头给兄弟们熬汤,叫伙夫把鱼脑剜出来,盛两碗。”

诸葛方答应一声,抓着鱼进去了。他这人显得文弱,没想到臂力居然也不小,这条六七十斤的大鱼一手便提起来了。邵风观收好渔线,对我笑道:“来吧,趁路上还有几天,等到了闽榕,就没工夫喝酒了。”

诸葛方果然得力,我们刚进了邵风观的座舱,他已带了几个人把炭炉桌案都排好了,那条云鲲也已切成许多块。鱼肉雪白,看上去几乎像是上好的面粉。邵风观拿了把铁叉叉了一块,道:“楚兄,别客气了,秋季云鲲之味,堪称至味。”扭头对诸葛方道:“阿方,你们先出去,我和楚将军对酌,你们和弟兄们一块儿吃去吧。”

他以前镇守东平城,这种鲜鱼准已吃过许多了。我也叉了一块,顺口道:“这鱼好,没骨头。”

邵风观笑道:“这么大的鱼,鱼刺都和小刀子差不多了。来,翻个面,等两边都微焦泛黄,就可以吃了。”

那鱼肉一伸到炭火上,马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鱼皮已卷了起来,从肉里滴出油脂。云鲲的油脂看来确实极多,烤了一阵,香味一阵阵传了出来。等烤熟了,邵风观将鱼肉蘸了蘸调料,咬了口道:“不错不错,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我笑了:“邵兄,你说我没志气,我看你也没志气,吃条鱼就夫复何求了。”

邵风观嘴里塞满鱼肉,正不住咀嚼着,等咽下去后道:“自然。以前东平城的渔民捕到云鲲,除非真穷得叮当响,否则全自己吃,不肯拿出来卖的。”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我烤的鱼肉也已熟了。将鱼肉放到嘴边,还没咬下去,便闻到一股奇香,让人食欲大开。一咬下去,只觉鱼皮烤得酥脆,鱼肉却细腻甜美,说不出的好吃,不禁赞道:“确实好吃,和江猪各有千秋。”

邵风观将杯中又倒满了,道:“来,干一杯吧。”

我拿起杯子,只觉酒味极似帝君给我喝的那种春梨酒,不禁迟疑了一下,邵风观道:“怎么?那一日你不是喝过这酒了么?”

我险些要把酒都泼了,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邵风观莫测高深地一笑,看了看四周。我们在舱中喝酒烤鱼肉,左右都被屏退,门也已关严实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楚兄,那日我只是比你早一些到。”

我呆呆地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也想到邵风观竟然也被帝君暗中召见过。邵风观仍是低低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文侯大人与我有恩,但他实在太过跋扈。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楚兄,日后我们更要齐心合力。”

他这话已经十分露骨,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处心积虑地打倒文侯。我虽然答应帝君站在他这一边,但也暗中发誓,只消文侯不起不臣之心,我同样要对他忠心不二。我冷冷道:“邵将军,文侯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这话我当做没听到,但你以后也不要跟我说了。”

邵风观与我也算颇为相投的朋友,我不能向文侯告密,可是我也不愿意和他一样,公然表示要与文侯对抗。邵风观一怔,道:“是,是。”看着我的目光却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我迟疑了一下,只觉嘴里的鱼肉也食不甘味,放下叉子道:“你不怕我将你这想法禀报文侯大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