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明月心如 第三十章 乱命不从(第4/7页)

也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了吧。分派完任务,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走出营帐在操练场走了一圈。白天这里十分喧闹,现在却空空荡荡,只有偶尔几个轮岗的士兵走过。我找了块旗竿石坐下,看到边上有一小段木头,是一截断了的枪柄。我从怀里摸出刻刀,随手几刀,已刻出了一个鱼形。现在我常常刻上一会儿,手法已相当熟练。当初文侯让我学吹笛,但我对吹笛实在没什么兴趣,倒是雕刻有了点名气。周围虽然漆黑一片,但刻这样一条线条简单的鱼根本不会戳在手上。

正刻得木屑纷飞,身后忽然响起了廉百策的声音:“楚将军。”我转过头,见廉百策站在十几步外,道:“廉兄,你还不去休息么?”

廉百策走了过来,道:“楚将军,方才我见你脸色不太好啊,是在担心么?”

廉百策察言观色之能便也厉害。我强笑了笑,把旗竿石让开一块,道:“当然,又要远征了,哪能不担心的。坐一下吧。”

“文侯大人定计,应该不会有错。”廉百策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只是,楚将军,文侯大人为什么要瞒着共和军?”

我道:“大人的心思,我也不敢瞎猜,你说呢?”

廉百策道:“末将觉得,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伏蛇人。”

我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想?”

廉百策道:“既然蛇人只有在伏羲谷方才繁殖,要控制它们并不难。按理说伏羲谷在南疆,五羊城离那儿要近得多,从五羊城补给后再出发,要比从帝都直接出发方便许多。文侯大人命我们舍近求远,不去和共和军合作,自然是想收伏蛇人。”

我浑身一震。廉百策说的完全没有错,文侯正要我们攻破伏羲谷后,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将它们的种子带回来。早在高鹫城时,路恭行就和我说过,万一有人能驯养出一支蛇人军来,那当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当时我们怕蛇人是苍月公驯化的,后来才知道不是,但驯服蛇人的念头文侯一定也有了。以蛇人的战斗力,加以兵法指挥,这支部队几乎可说是无敌的。今天听文侯分派任务时我就想向文侯进谏,劝他千万不要动这个念头,蛇人现在已经如此难对付,等它们也有了雷霆弩神龙炮铁甲车一类的武器,万一那时叛变,还能用什么克制它们?但看文侯的样子,我又丧失了勇气。现在文侯对我不比以前,他大力栽培沙吉罕,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如果我再顶撞他,恐怕更会让他猜忌我。

我看了看周围。现在周围漆黑一片,边上也没有人。我小声道:“你不要乱猜,回去吧。”

廉百策道:“楚将军,末将大概狂妄了。但末将以为,文侯大人此举实是不把我们的命放在心上,明明和共和军联手胜算更大一些,却要我们单独行动。转战五六千里,不知多少弟兄又要倒下了。”

我的心头像刀绞一样一阵阵地疼痛,小声道:“别说了。”可是我知道,廉百策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单独行动,伤亡肯定要比与共和军联手行动大得多,但文侯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我又该怎么办?

虽然叫廉百策别说了,但他今天居然特别执著,小声道:“楚将军,乱命有所不从。末将觉得,蛇人这种妖兽万万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将军,你一直有点优柔寡断,但这等大是大非一定要拿定主意。”

我吃了一惊,看着廉百策。他在五德营五大统领中向来最为低调,但今天却像变了个人。我道:“你向别人说过么?”

廉百策道:“我与杨将军他们方才都商议了一下,觉得楚将军你还是该三思而后行。兵法有云,乱命有所不从,纵然定计的是文侯亦然。”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他说的,可是让我不服从文侯的命令啊,虽然我暗中已答应向帝君效忠,但文侯所颁命令我向来不敢违背。现在廉百策居然要我不再听文侯分派,一旦文侯知情,只怕后果难料。但我也觉得文侯这等计策实在太不识轻重了,他要收伏蛇人,自是要用来对付共和军。共和军现在也有了神威炮,火器上并不落后,铁甲车他们多半也会做出来,如果收伏了蛇人,将来与共和军开战必然大占上风。可是我实在无法认同他这样的做法,不仅仅是这样令得我们损失更加惨重,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伏,一旦蛇人都有山都、木昆、郎莫这样的智力,再有了我们的武器,我根本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本钱可以抵挡蛇人。

文侯是在玩火。也许可以得计于一时,但我绝对不相信永远不会出乱子。

我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廉百策道:“我们还是和共和军合作吧。文侯不让我们行动,那就暗着来。”

我怒道:“胡说!这岂不是等于叛乱?大人纵然定计有误,也不能这么办。”

廉百策吓了一跳,一下站直,道:“是,是,末将知错。”

他一脸的惶恐,站得笔直,动也不敢动。我小声道:“文侯大人所虑也不是多余,安知共和军会不会也打这个主意。”

廉百策道:“那楚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想,道:“不能先行通知,但可以将伏羲谷的消息透给他们。到时两军共同攻打伏羲谷,将伏羲谷摧毁,谁也不要再用蛇人。”

廉百策道:“楚将军明鉴。”

我道:“休息吧,现在得好好训练。这一趟远征将要横跨半个帝国,不是简单的事。”

等廉百策一走,我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个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说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说要主动去和共和军联系而已。

我看着天空,夜深了,一阵阵寒风吹来,如刀锋掠过。现在天上堆满了云,无星无月,周围越发的黑暗。我想起在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说过,世界万物都是平等,都有生存的权力。即使蛇人不是人类,也和我们一样是生命,如果能够共存的话,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是,现在已经太不可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蛇人也曾经想和我们有过沟通,但都断绝了。现在蛇人和人类已经站在同一个悬崖上,只能留下一个来。

你们可以做对手,却不能做奴隶。我默默地想着。

还是决一死战吧,木昆,那也是对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营帐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的站住了。猛然间,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见到的那块烧焦的手帕。

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

我打了个寒战。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视了什么。丁亨利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举动?手帕不便宜,脏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并不是不知稼穑艰难,花钱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