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昆仑玉碎(第2/4页)

过不片刻,西王母睫毛一颤,悠悠醒转。纤纤颤声道:“娘!”四周金族亦纷纷围拢而来。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睛恍惚地凝望着纤纤,过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她是谁来,微微一笑,低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人生百年,终有此日,娘不过……不过是提前走了几天罢了……”

纤纤摇头哭道:“娘!娘!你别死!你不会死!”俯身紧紧地抱住她,似乎生怕她就此从怀中消失。

滚烫的泪珠不断地滴落在西王母冰冷的脸颊上,她伸出手,慢慢地擦去女儿夺眶的泪水,在她耳边轻声微笑道:“别哭。娘死了之后,你就是金族的圣女了,圣女是一族之尊,无论遇到多么伤心的事,也绝不能哭。更何况……更何况现在大敌当前,你又岂能在族人面前示弱?”

纤纤点了点头,肩头颤抖,想要强忍泪水,泪水却依旧汹汹滑落。

西王母转瞬凝望着拓拔野,似悲似喜,神情古怪,徐徐道:“拓拔太子,我是一族圣女,当以族人利益为重,从前我那般待你,也是无可奈何,望你能够体谅。”

拓跋野点了点头,心下黯然,隐隐觉得她这句话似有弦外之音,看是说与他听的,却像是在说科汗淮一般。

西王母秋波流转,扫望着四周环立的金族群雄,淡淡道:“我死之后,西陵公主登位圣女,少昊太子继任白帝。他们年纪尚轻,族内族外许多事情,还需各位尽心辅佐,耐心教诲。如有贰心叛族者,杀无赦。”

陆吾等人无不凛然应诺。

西王母眉毛轻轻一挑,又道:“盘古开天以来,阴阳交济,万物长生;女帝之后,五族为破蛇族之治,才反其道而行之,立下‘圣女不可婚嫁’的规训,流弊甚广。今日伏羲大帝既已转世为拓跋太子,欲迎娶西陵公主为妻,这条族规也是到了该废除之时了……”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微露为难之色。

方才听了帝鸿、玄女的话语,都知道所谓的伏羲、女娲神谶都不过是这些妖孽捏造出来的惑人之语,拓跋野这“伏羲转世”的身份自然也就难以让人信服了。而西王母与龙牙侯私通,生下西陵公主之事,现在也成了天下尽知的秘密,西王母此举大有为自己洗罪矫饰之嫌。

陆吾脸色一肃,高声道:“娘娘所言极是!阴阳交济,乃有天地万物,圣女既代表天意,又岂能违逆天地至理?有敢逆天抗旨者,其头当如此炉!”抽出开明虎牙裂,骤然猛击在蟠龙香炉上,登时撞得粉碎。

众长老面色齐变,眼见蓐收、长乘、勃皇等人亦纷纷击地立誓,连忙附和应诺。

西王母反手扣住拓拔野的手腕,将他的手覆在纤纤的手背上,双眸灼灼地盯视着他,一字字地道:“拓跋太子,君子之诺,重于昆仑。望你永远记住祭天神台上的誓言。”

拓拔野一凛,脑中又闪过了龙女的温柔笑靥。若她现在此处,也必定会劝自己这么做的。不仅仅是为了纤纤,更是为了天下百姓。热血如沸,握紧纤纤的手,朗声道:“娘娘放心,我定当‘娶西陵、平四海’,开万世之太平!”

陆吾等人齐齐拜倒在地,齐声道:“誓死追随伏羲转世、西陵公主,剿除妖孽,平定四海!”声如洪雷,在墓室之中滚滚回荡。

纤纤脸上火烧火燎,心中剧跳,不敢抬头望向拓拔野,又是喜悦又是悲伤,泪珠忍不住又扑簌簌地掉落在他与她的手背上。

西王母微微一笑,如释重负,脸上泛起晕红之色,眼波大转柔和,凝望着拓跋野,嘴唇翕动,似是想问些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拓拔野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将科汗淮、敖语真从炼妖壶中放了出来。两人犹自昏迷,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西王母睫毛一颤,眼波登时迷蒙如水雾,指尖方甫朝他伸出,却又下意识地蜷缩收住。四周火光闪耀,映照着他的侧脸,白发如银,俊俏如昔……这一切多么、多么象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情景呵。

那夜蟠桃会上,也是这般灯火如昼,人流如潮,他卓然站在其中,衣裳鼓舞,双眸如星,脸上带着落寞而清俊的微笑,就象激流中的磐石,雪地里的青松,那么醒目,又那么离群。

她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追随到哪里,即便隔着九曲瑶池、茫茫人海,也仿佛心心相印。可为什么此刻,他与她指尖相隔不错咫尺,却仿佛横亘着万重青山、迢迢银河?

她的心突然一阵剧痛,泪水险些涌出。然而圣女是不能流泪的,就像这千年如一的巍巍昆仑,任由春风吹绿了草野,任由杜鹃染红了山崖,山上的冰雪却始终不化……

想起雪山,仿佛又瞧见了蓝天万里,冰川连绵,他倚风站在雄岭之颠,吹着一管碧绿的竹笛,衣袂猎猎如飞,笑容在阳光下那么灿烂,灿烂得仿佛足以融化山顶的积雪。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迷糊起来,那些往事、那些笑语、那些蚀心刻骨的缠绵与誓言,也全都倏忽而来,倏忽而逝,就象四周地火光一般摇曳飘渺,不可察辨了,惟独他在蓝天下、雪山巅的身影越来越加鲜明。

他的笛声反反复复地悠扬吹奏着,萦绕耳际,挥之不去。忽然,她想起来了,那是首古老的昆仑山民谣,从前每年春暖花开,他们在冰川之巅悄悄相会时,她总要和着笛声唱给他听。

“妾居昆仑山,君住东海上。相隔万里遥,咫尺一梦长。游鱼传尺素,春水寄相思,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她微微一笑,嘴唇翕动,随着那笛曲无声地哼唱着,心中充盈着说不出的酸楚和喜悦。

恍惚中,仿佛又听到他低低的话语:“好妹子,不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随着雪候鸟到天涯,到海角,南来北往,随处安栖……”她的脸颊突然滑过两行热辣辣的泪水,仿佛烈火焚烧,想要点头答应,喉咙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手中微微握紧,“格啦啦”一阵轻响,那刀形玉胜倏然碎裂,鲜血从她春葱似的指尖滑落,一丝丝地在白衣上洇开。

“娘!娘!”纤纤低声叫着,心中悲痛,几乎无法呼吸。这是她第一次瞧见母亲的眼泪,却也是最后一次。笑容凝结在她嘴角,映着泪痕,明媚得如此陌生。在她生前,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临死之时却又是因什么而哭?因什么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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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众人全都僵凝如石,怔怔不语。这些人中,有不少暗暗畏恨西王母,甚至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此刻当真目睹其死,却又仿佛天突然塌将下来了一般,空茫恐惧,无所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