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柔克众师傅

地海内环诸岛各领地的男孩,如果自幼显露巫术潜能,都会送到柔克学院,进一步钻研法术的高超技艺。在学院里,他们学习名字、符文、技艺、咒语;也学习分辨该为与不该为之事及其中道理。如此日益精熟各种巫术,经过长久练习,等到身心灵二者步调合一,就可能获授“巫师”之名,并接受代表力量的“巫杖”。只有柔克学院能造就真正的巫师。

由于术士与女巫遍布王国各岛屿,而且对各岛居民而言,魔法的应用如同面包一样必要,也像音乐一样宜人,因此,这所巫师学院自然成为王国内备受尊崇之地。在学院担任师傅的九位法师,公认等同于群岛各领地的亲王大公。而九位法师共同的师傅,即柔克学院的护持,人称“大法师”者,当然被尊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仅次于“诸岛之王”。但这种屈居一人之下的状况,也仅是一种效忠行为、一种心意。毕竟,像大法师这么超绝的法师,要是他另执歧见,即使贵为诸岛之王,也无法勉强他去执行大家共守的法律。可是,虽然群岛区已数百年无王在位,柔克学院的大法师依旧保持效忠,并代为执法。在柔克岛,一切行事与之前的数百年期间一样,看来是个一无纷争烦扰的安全所在。男孩的笑声经常在庭院中回荡,还传到宏轩馆宽阔凉爽的走廊。

带领亚刃参观学院的向导是个结实少年,他的斗篷领口别着银环,表示他已通过见习阶段,是个合格术士,正继续钻研以期获授巫杖。他名叫阿赌。“因为,”他说:“我父母连生了六个女儿,要生第七个孩子时,我父亲说,这是一场与命运相抗的赌博。”他是讨人喜欢的同伴,脑筋和谈锋都敏捷。倘若在别的时候,亚刃肯定会喜欢这位向导的幽默感,但今天他的脑子太满了,所以一直没怎么留意聆听阿赌讲话。至于阿赌呢,由于天生希冀一获得赞赏,便利用起这位客人的心不在焉:先是对他谈起学院各种不可思议的事实,继而吹嘘学院各种欺人耳目的异闻。亚刃听着,一概以“是啊”或“我明白”相应,到后来,阿睹认定这位客人是个皇家白痴。

“当然,他们不在这里煮东西,”经过石造大厨房时,向导让客人见识闪亮的红铜大锅、听闻剁刀起落的劈啪声、嗅嗅刺激眼睛的洋葱气味,一边说:“这间厨房纯粹是供人参观用的。进餐时,我们齐集膳房,想吃什么都自己变,清洗碗盘的工作也省啦。”

“喔,我明白。”亚刃礼貌相应。

“当然,还没学会法术的见习生,头一个月常常体重大减,但他们迟早能学会。有个黑弗诺大岛来的男孩,一直希望变出烤鸡,结果总是得到栗粥,他似乎始终没办法使法术超越栗粥层级。还好,昨天除了栗粥以外,还变出黑线鳕鱼肉来。”阿赌一直想让客人产生“难以置信”的惊叹印象,讲到声音沙哑,最后还是颓然住口了。

“唔——大法师——他——是哪里人?”客人问道,看也不看他们正行经的宏伟回廊,回廊墙壁和拱形屋顶尽是千叶树的雕刻。

“弓忒岛人。”阿赌答:“他以前是山村牧羊童。”

这会儿,一听到这个直截了当而众所皆知的事实,英拉德岛这位少年立刻转头,神情错愕、难以置信地望向阿赌:“牧羊童?”

“弓忒岛民大都是牧羊人呀,除非海盗或术士。但我没说他现在是牧羊童呀,你可搞清楚喔!”

“但,牧羊童怎么会变成大法师?”

“与王子变成大法师一样啊。就是来柔克学院,然后超越所有师傅,去峨团岛盗取‘和平之环’,航行到龙居诸屿,成为厄瑞亚拜以来最了不起的巫师啦,等等——此外还能怎么办?”

他们由北门步出回廊。近晚时分温热明亮的阳光照着山丘犁沟、绥尔镇与镇外的海湾,两人就站在阳光下交谈。阿赌说:“当然,现在看起来,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被尊为大法师之后,他没做多少事。法师们不必做很多事,依我看,他们只要坐在柔克学院看守‘一体至衡’就好了。何况,他现在已相当老了。”

“老?多老?”

“噢,四十或五十吧。”

“你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阿赌厉声回答。这个皇家白痴好像还是个皇家势利鬼呢。

“能常见到他吗?”

“不常。他独处的时候多。我刚到柔克学院时,在涌泉庭见过他。”

“今天我也在那里跟他说话。”亚刃说。

听这口气,阿赌不由得打量他,然后才完整答复亚刃的疑问:“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很害怕,一直没真的正眼瞧他。当然,那时候年纪小。不过,在涌泉庭那里,很难看清事物。我大概只记得他说话的声音、还有喷泉的流水声。”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他说话确实有弓忒口首。”

“我要是能用龙语与龙交谈,”亚刃说:“我才不在乎说话有口音呢。”

听亚刃这么说,阿赌带着赞赏的目光看他,并说:“王子,你来学院是为了学艺吗?”

“不是。我是替家父带讯息来给大法师。”

“英拉德岛是王权的领地之一,不是吗?”

“英拉德岛、伊瑞安岛、威岛、黑弗诺岛、伊亚岛等等,都曾是王权领地,但是到今天,这些岛屿的王室传承都消亡了。伊瑞安家系源自‘海生格玛’与马哈仁安,马哈仁安曾是诸岛之王。威族家系源自阿肯巴与虚里丝世家。最古老的英拉德家系源自莫瑞德及其子瑟利耳与英拉德世家。”

亚刃背诵这些系谱时,流露如梦似幻的神情,像一位训练有素的学者,却心不在此。

“你认为,我们这辈子能亲眼目睹君王在黑弗诺登基吗?”

“我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我家乡阿尔克岛的岛民会想这问题。你晓得,自从和平实现以来,我们一直是威岛领地的一部分。厄瑞亚拜之环重返黑弗诺的历王塔有多久了?十七或十八年吧。复原之初,世局好转一段时期,但现在反而不如以前。地海的君王宝座该有新王坐镇,以便行使和平之符。百姓厌倦了战争侵袭、厌倦了商人哄抬物价、厌倦了亲王课征重税、也厌倦了各种不法的权力乱局。柔克岛虽然立于引导地位,但不能出面统治。‘至衡’尽管安定于此,但统领的权力仍应在君王手中。”

阿赌讲得兴致勃勃,别的愚言戏语也就搁在一旁,但亚刃的注意力反而受吸引了。“英拉德岛物阜民丰,太平无事。”他缓言道:“我们只听说其它岛屿灾厄连连,本身倒从未陷入你所说的种种纷乱。不过,自从马哈仁安驾崩,黑弗诺的王位便空虚至今,前后已经八百年。王国各领岛真的会接纳新王登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