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蛴粉水(第4/10页)

婉娘揶揄道:“你担心可真多,连小安和二胖都担心上了。”

文清抬起头,道:“这没多天没见,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婉娘还未答话,只听敲门声紧。老四来了。

文清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四叔,关切道:“眼睛怎么样了?”

沫儿却躺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只当没有看到他。沫儿是个记仇的,自从上次老四伪装老者帮助赑屃霸公做鬼冢、抓魄引,沫儿就再也不理他了,尽管知道他是被胁迫的。

老四胡子拉碴,消瘦很多。看到沫儿的样子,讪讪笑道:“还好,还好。”上次受伤之后,婉娘连夜赶工,给他熬制了草药,放了一只猫眼石代替受伤的眼珠子,一只眼睛虽然废了,但总算不太明显,只是略显呆板。

婉娘收拾了花种,笑道:“出来啦?”

老四低头道:“是。”一月前,老四无辜被拘,罪名是办案不力,妖言惑众。他深知是因为得罪了公主,只道这次要命毙于此,内心已经绝望,谁知今天下午竟然被放出,并被恢复捕头之职。可是思来想去,这次被放得蹊跷,心里七上八下的,家也没回,便先来了闻香榭。

沫儿冷嘲热讽,道:“你还是少来闻香榭,免得又得罪了公主,再遭受牢狱之灾。”

老四羞惭不已,施礼道:“今日能出来,想来又是婉娘帮忙。”

婉娘不置可否,拿了一瓶子珍珠粉递给老四,道:“这瓶子珍珠粉加了冰片等物,可清肝明目,你每晚用蜂蜜调成糊状外敷。”

老四更加无地自容。他背信弃义导致眼睛伤残,婉娘不仅未加怪罪,还四处想方设法给他治疗。婉娘淡淡一笑,摆手道:“先回家报个平安吧,你家玉屏怀着身孕,不宜担惊受怕。”

老四一揖到底,呆立片刻,期期艾艾道:“婉娘,那个袁天师……你了解多少?”

婉娘道:“打听了下,他在皇室和贵胄之间名声甚响,但神龙不见首尾,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沫儿冷眼道:“你不是新昌公主的师父么,你告诉我们不就得了?”几个月来,婉娘从未追问过老四一句关于他参与那件事的原因,以及他所知道的霸公、新昌和袁天师的情况,沫儿几次想问,也都被婉娘打住,只说:“他愿说就说,不愿说我们也不问。”可恶的是,老四多次来治疗眼睛,竟然装傻,从不主动提起。这也是沫儿恼他的主要原因。

老四苦笑了一声,道:“这件事对于我,从头到尾就是个谜。”

沫儿的耳朵支了起来。老四埋头想了片刻,道:“去年夏末,我和弟兄几个破了个盗黄金的大案,我也因此被提为捕头。府衙开庆功会,我喝得多了,有个人坐我旁边,和我聊天,不知怎么竟然聊起关于闻香榭的事儿。”

老四一个大老爷们,本不爱香儿粉儿的,只是同闻香榭有些渊源,所以才比较熟悉。那人不仅对闻香榭的香粉感兴趣,连里面有几个小伙计,婉娘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生意好不好等都追问了一个遍,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甚至还极其猥琐地问婉娘是否婚配。老四又好气又好笑,以为这人看上了婉娘,随便几句便打发了。

沫儿啐道:“这人真无聊。”

老四赔笑道:“是。在下也这么认为。不过,他当时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儿,同日常的香粉很不相同。怎么个不同法,我又说不上来。”

婉娘有了兴趣,道:“可是我闻香榭的香粉?”

老四道:“有点像。不过闻香榭香粉这么多,我对这个又一窍不通,只觉得香味像是闻香榭的风格。这人聊了会儿,见我没什么兴趣,便自行走开了。”过了些天,有人盛传停尸房那边闹鬼,不知怎么惊动了上面,竟然劳动袁天师亲自画了镇魂符和镇魂灯送了来。再后来,热尸丢失事件暴露,府衙停尸房成为众矢之的。

而这期间,不断有人来找老四,有苦劝的,有利诱的,也有威逼的,但内容几乎一致,都说看老四骨骼清奇,最适宜斩妖除魔,要他协助收一棵成了精的老梅树的魂魄。老四先是不肯,但后来钱玉屏怀孕,那些人竟然以此威胁,甚至几次将钱氏抓了去。老四见不得钱氏担惊受怕,又无法摆脱他们的纠缠,只好同意帮他们一次,谁知从此便步步走错,难以回头。

沫儿插嘴道:“等下——那些人你都认得么?”

老四摇摇头,缓缓道:“我不认得。表面看来,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来找我,长相不同,声音不同,有的身着官服,有的是道士,有的年老,有的年少,甚至还有两个是我在酒馆偶遇的,但是我想,除了香云阁的老赖外,剩下的,都是一个人。”

文清追问:“为什么?”

老四道:“我做了这几年捕快,其他的没学到,但看人认人倒有几分心得。一个人,不管服饰、妆容如何变化,总会保留一些原有的习惯。我说他们是同一个人,是因为,这些人都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左手拇指与食指会下意识摩擦,且拇指指甲正中都有块米粒大的黑斑。”

沫儿一向认为老四一介莽夫,做到捕头不过是运气好胆子大而已,看来确实小瞧他了。婉娘沉思道:“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干吗三番五次非要找你呢?”

老四阴郁道:“唉,我本想守着老婆孩子安安生生过日子,谁知道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儿。”

沫儿又想到一处疑点,道:“为什么新昌公主会叫你师父?难道你这么快就学会道术,真人不露相嘛!”

老四惭愧道:“其实我哪里会什么道术,从一开始,他们带我到红袖,不,新昌公主面前时,她就叫我师父。我所谓的‘帮’他们,不过就是按照他们的要求舞剑,并念一些奇怪的口诀罢了,其他的什么也不会。”

沫儿道:“我知道啦。你是个顶包冒牌的师父,新昌真正的师父就是袁天师,对不对?”

老四摇摇头,道:“不,你继续听我说。”

文清问道:“他们是谁?是那个找你的人吗?”

老四眼里露出深深的惧意,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我答应了帮他们做事之后,就没再见过手指摩擦的人了。他们需要见我的时候,就会趁我巡街或者巡夜的时候在我耳边说话,可我却看不见他们。我只能根据他们的指点去见一些人,说一些话。新昌公主,就是这么认识的。”

沫儿突然对老四生出一丝同情。可以想象,一个正常人,耳边只听有人讲话却不见人影,那种无法摆脱的恐惧,只怕没人能受得了。

沫儿问道:“你每日学那些东西,在什么地方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