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拔钉春川口(第2/3页)

三营损耗共七千余人,算是很大的伤亡了。我轻轻地在战报上落了印,交给孙士谦备案。

晚间我让戚肩推我出去透透气,走出没多远,我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哭声。或者,说得准确点,该是抽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我示意戚肩停步,却又不想这么就转身回去。一声声的低泣给了我无尽的遐思,呆呆停在那里。

“芋头,哭完没?山猫死了我们也伤心,但你不吃饭咋怎呢?”一旁有人劝他。我知道“山猫”不会是真的山猫,就像他不会真的叫“芋头”。

“我吃、吃、不下。大哥、大哥是替我挡的刀子。”芋头抽泣着。

旁边那人也没再劝,只听到扒饭的声音。过了一会,那人才又道:“想想也是,昨夜介还坐一起认书识字的,今晚就没了。唉,这也没法子,你没听人说吗?生死有命!诶,他有那个命在那,今天就是不替你挡刀子,他还是会死。你小子既然还活着,怎么地也要把山猫那条贱命也活了吧?”

我心头一跳,回味着这个九死之余老兵的话。

沉寂半晌,那芋头止了哭,道:“不都说咱们大夫是破军星下凡吗?怎么还死人?”

我的如意差点失手。听他这么一说,自己也有欺世盗名之感。

另外有人哄笑,道:“当年的虚国老总听说过吧,那是正牌的武德星君转世!打仗不也照样死人?我听我一个表叔的堂哥的姨妹夫的大伯说,当日虚国老打起仗来,没一次不是死上万人的。话说回来,人家那边死得更多,对吧。”

当下又有人问他那个表叔的堂哥的姨妹夫的大伯是不是跟着国老打过仗,他便开始大说当年师父的用兵如神,英名神武云云。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兵数,动辄百万千万,我听得心惊,让戚肩推我回去。

三日后,春川关守军投降,倭将上地完雄剖腹自杀。当时犬三也和我一起看到了上地完雄的尸体,他指着尸体腹部的十字道:“大人,他们的武士道就是如此,用死来洗脱战败的耻辱。”

“那也不必把身子蹂躏成这样吧。”我倒吸一口冷气。

“大人,剖腹是武士的荣耀,而且剖腹还有诸多讲究,比如一字切,十字切。他用的就是最痛苦的十字切,先把刀刺入腹中,然后往左拉,然后再拉回来,往上往下拉,最后再往右拉到尽头才算成功。”犬三比划着说道。

我有些作呕,挥挥手,让人把他抬走。

“大夫,他也算忠勇之将,是否立个牌子埋了?”石载在一边问我。

“若是攻下这里的是陈裕,那倒不妨把他好生葬了,再立个墓碑。可惜,攻下这里的是我。”我让戚肩推我别处巡视,听见孙士谦把我的话说明了给石载:“大夫的意思是说,只有棋逢对手的敌人才值得尊敬。”

戚肩在我身后偷笑,道:“先生,你一下子把两个死人都骂了。”

我也抿嘴一笑,又觉得自己气量的确如师父所言不够宏大,有些惭愧。只是陈裕领着五万大越子弟,居然悄无声息地死在异乡,尸骨不存,实在让人窝火。

此战我方损失七千余人,攻下了春川关,敌军守关略近万人,俘虏三百众,余者尽歼。

关内,我召开军议,七位统领坐于堂下。军议是不能让无军职之人参与的,当日我正为此而引起众多统领的疑惑。我不同于大帅,所以没有敢让金鑫参加,以致崔镇泰坐在下面如同一尊泥塑。

本来史君毅是不愿意崔镇泰参加军议的,他觉得高济人一来靠不住,二来也没有足够的战功忝居高位。不过我既然下定决心要用高济民心,样子总要做足。我也让金鑫提前告知了崔镇泰我军的规矩,听说他感动得涕泪纵横,如此也就够了。

“标下以为,我军当固守春川关,等倭奴回兵之时予以痛击。”石载第一个发表意见,指着沙盘道。其实他的想法不错,和我早先的想法也很近,卡住春川关,打通我军南北要道。但是春川关实在太容易失守,刘钦看过之后说可以囤积大军半年之粮,而我军只有两月之粮。

“大夫,末将以为,我军不宜固守春川关,容易被倭奴两面包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史君毅道。

我盯着沙盘,唯一有感而发的便是一句:“十月了,高济的十月能冻死人啊。”说着,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听说,将领们私下都传说我和大帅很像,召开军议却早有了主意。大帅的脾气我也算知道一二,听他们这么说,我只好苦笑。其实,我绝对不敢不听旁人的进言,只是我不自觉地让他们以为他们进言之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事实上,我往往事道临头才会有主见。

倭奴并不在乎春川关的失守,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探马回报,倭奴大队人马从乌岭山口北上,直逼平图。

我暂时留在了春川关,但没有固守的打算,只是等着北方的军报,已经有日子没有收到探马营的消息了。

十一月初三,春川山居然下了场雪。

我醒来时天地白茫茫的,吓了我一跳。早前刘钦还说冬衣不很充足,已经有兵士冻伤,现在不知置办得如何了。戚肩睡得太熟,我把门外的兵士都叫来了,他还没醒。我穿了衣服,让两个兵士推我去辎重营统领的宿处。

刘钦一早就起来了,似乎和麾下的几个官长商讨着什么。我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他们,只是在帘外等着。他们没一会也就散了,陆续出来,见我等在外面,刘钦连忙行礼,推我进去。

我在火炉旁烘了烘手,道:“兵士的冬衣可都发下去了?”

刘钦两眼满是血丝,却笑得爽朗,道:“昨夜我和几个卫尉带人去新义把最后一批冬衣接回来的,刚让他们发下去,人手一件,不会有人落下。”

我连声道辛苦,又关照他重伤初愈多多休息。刘钦倒是为了此事颇为得意,说起路上的趣事。原来,在离春川关还有二十几里时,有辆马车的轮轴断了,众人正束手无策之时,刚好又有一群高济义兵以为他们是倭奴,把大家团团围住。

“大夫,幸好这次我带了一班高济兵,跟他们一说是大越王师,他们一个个都下来帮着抗冬衣,连断轴的马车都硬拖回来了。这些高济义兵,只会三个字,就是大夫的名讳。哈哈。”刘钦说得眉飞色舞。

我也笑了,道:“那些义兵呢?莫亏待人家,也帮了我们一晚上。”刘钦又笑了:“大夫,哪里还是人家?来了春川关他们就不肯走了,我跟崔镇泰说了,编他那里。”刘钦见我有些迟疑,又道:“先生可是担心尾大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