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书】 3

天上没有一丝云,月亮比任何时候都圆,氤着淡淡的、被烧红了似的颜色。

已到凌晨,温度不降反升。人群早已散去,当事人夫妇也带着孩子去了客栈,走过的野猫也悄无声息。

火场里,霜官缓步行走,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无色琉璃瓶,每走三步便从瓶子里倒一滴水下来。

“霜官姑娘行进的路线,似乎是在画一个看不见的符咒呢。”我自她背后现了身形,笑嘻嘻地说。

“这么加班加点地工作,必须让你们侯爷给你加工钱!”敖炽挡到她面前。对于我俩的前后截击,她短暂的诧异立刻被释然的笑容取代:“侯爷说,老板娘两口子定是极爱管闲事的人,来前侯爷也曾叮嘱,若遇你们插手,也随你们高兴便好。”

“你家侯爷深居简出,倒也不耽搁体察民情,连人家今年多大生了几个孩子都一清二楚。恐怕连我家今天吃了多少西瓜他都能数出来吧?”我现在更确定我这个所谓的下属的情报局头子属性,我佩服他庞大低调的情报网,以及对事态发展的准确把握,不过,一切都在对方意料之中这种感觉,我并不喜欢。

敖炽冷笑:“照你家侯爷这特务性子,该不会连我洗澡都要监视吧?告诉他,偷看我可以,但是敢偷看我老婆孩子,我就拆了他那座狗屁的近水楼台!”

霜官掩口一笑,道:“侯爷心系四坊民生,唯愿百姓平安康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君子也。老板娘夫君多虑了。”

“既是君子,又何必躲躲藏藏。”敖炽不屑。

霜官笑而不答。

“你留下来究竟所为何事?”我盯着她手里的琉璃瓶。

“侯爷说,万一遇到你们,此事也不必隐瞒。”霜官的神色严肃起来,“此地疑有魃,不除恐有大患。”

“魃?!”我跟敖炽同时脱口而出。

霜官点头。

“心性暴虐,吞风卷水,所过之处,赤地千里……”我眉头深锁,“你说的,可是有妖中恶鬼之称的‘魃’?”

“正是。”霜官又道,“失火的消息送至侯府时,自火场中取来的土与焦木也一并附上,侯爷见了,说土泛赤色,木透殷红,疑为魃,着我即刻赶来。”

“负责送消息的人,速度倒是奇快。”我看着霜官镇定的脸。“既是为侯府办事,速度是必须的。”霜官微笑,“想必老板娘对下属的要求也是相同。”

“我只替人寻找失物,监视他人我没兴趣。”

“不可能!”一直沉默的敖炽突然打断我们,“早在千年前,东海龙族便联手天界诸神将魃这种恶物剿灭殆尽,之后再未闻其踪迹。你家侯爷搞错了吧?”

“侯爷也只是说‘疑有’,但他能做出这般推断,多少也是有根据的吧。”霜官举起手里的瓶子,“为防万一,侯爷嘱我置伏火印于火场,若真有魃作乱,可暂起阻隔之用,防止邪火以此为起点,蔓延成祸。你们既知魃这种妖物,也该知它所过之处皆有火灾大旱,一旦它妖性大发惹起第一场火,若不及时阻止,不消十天半月,方圆百里皆成火海,大患!”

“但愿是你们搞错了,不然会很麻烦。”敖炽蹲下来,抓了一把焦土在手里,借着朦胧月色细细查看,土中确实泛着一股隐隐的红气,他皱眉,“我听闻当年与魃的一场恶战,龙族与天界虽胜出,但也损失惨重。这种妖物放火的本事太厉害,一旦被它们的火沾上,世上寻常的灭火方式均无法扑灭,物成灰,人成灰,它们的终极目的大概就是烧尽整个世界。”

其实我也老早听闻过“魃”的大名,子淼也曾说过,魃是最难对付的妖怪之一。但魃究竟长什么模样,却没有个统一说法,有人说像猴子,有人说像狗,还有说像美男的,但皆因这种妖物早已罕见于世而得不到印证,随着时间流逝,关于魃的一切资料也越来越少,许多人连魃的名字都没听过。

但是,我又看了看眼前的废墟,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不对。”敖炽将手中的土扔掉,“如果真是魃,你们觉得我还可能从火场里救出那个娃娃么?早就烧得渣都不剩了。还有,我可是随便用了点灵力便将火势压住了。”

此言一出,三人面面相觑。

“可是,土见赤色,又烧得如此均匀,除了魃,还有谁?”霜官皱起柳叶眉,“何况,侯爷神机妙算,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你家侯爷既如此厉害,何不直接算出魃在何处,一举歼灭?”我揶揄道。霜官笑笑:“侯爷说万事万物,岂能尽在掌控。善缘孽缘,也都要靠个缘字。他只是掌管民生事务的天衣侯,并非无所不能的神。何况,就算是神,也难以无所不能吧。”

我耸耸肩:“所以他把找出魃的任务扔给你了?”

“正是。”霜官突然笑得顽皮,“但侯爷也说了,若我觉得难以胜任,不妨在布好伏火印后去一趟不停,所需费用,由天衣侯府一力承担。”

我眼睛唰一下亮了:“那你的意思是?”

“寻人之事,老板娘比我擅长。我宁可选择花钱消灾。”她笑,随手摸出一张金笺给我,“听闻老板娘挚爱黄金,这是五百两黄金,老板娘可自行往四坊里各间银号去兑领金条。若能寻得此妖,另有五百两黄金作酬。”

一把火就给我送一千两黄金来……天衣侯府,果然富可敌国,随便给给就是千两黄金。

“那么,老板娘的意思是……”

“成交!”敖炽赶紧拍胸口,然后立刻转向我,“一人一半!”霜官松了口气:“如此大好,我真怕你们因为魃的缘故不愿接这生意,我这人粗心,平日里丟的戒指朱钗不计其数,没有一件寻回来的。”

“霜官姑娘谦虚了。”我笑,“在天衣侯府任职的人,没有真正粗心的。”

“老板娘谬赞。”霜官朝我们微一躬身,“伏火印一出,最多可保一月平安,余下的事情就拜托了。”

说罢,她又走几步,将瓶子里的水洒尽之后,转身出了废墟,跨马扬鞭,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来得突然,走得爽快,活像个来去自由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