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青童】3

吃饱睡好,我的身体迅速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几天我天天一睁眼就掐着手指算还有几天到会考之期,然后就是一阵唉声叹气,给我吃多少好吃的都不开心,平时听来不觉得烦的蝉声也突然变得闹心起来,非要让敖炽拿根杆子去树枝间搅和搅和把蝉赶走。这厮又说我提前更年期,被我拿拖鞋撵着打了十分钟。

两个小家伙倒是很听话,天天搬个小桌子坐在树荫下读书识字。不擅数学的未知已经能把九九乘法表完整准确地背出来了,为此浆糊又输了两个晚餐的鸡腿,而从来对文字不敏感的浆糊居然都可以写诗了,比如:“爹在前头跑,娘在后头追。两人都暴躁,世界真不妙。”

你们说我是该夸这孩子呢还是该教育他诗歌其实并不需要太写实?!

不过从昨天开始,小未知脸上却看不到什么笑容了,整天都闷闷不乐,默默练字,默默做数学题,时不时还要托着腮帮子叹一口气,像是一只被放了气的小皮球。

今天依然如此,她的桌子上摆着胖三斤特地给她做的果肉水晶冻,只吃了一小块,那可是小丫头最近最爱的小点心,吃起来没够的那种。

我当然知道原因。

前天傍晚,我跟敖炽带着两个小鬼出散步,还没走出相思里,正跟浆糊打闹追逐的未知在一块围墙根下发现了一只幼猫。

黑身白爪,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最揪心的是,幼猫的两只眼睛都被故意戳瞎了,肚子上还有被刀割的伤口。

散步取消了,我们立即把猫带回了不停。我一边让胖三斤找来止血消毒的药膏,一边用清水混了茶给猫清洗创口,即便我下手很轻很小心,但那样的重伤还是免不了疼痛的,不过猫全程没有反抗,应该是早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

其间未知一直问我:“猫咪不会死的吧?妈妈你能救活它的吧?爸爸也可以的吧?”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小丫头这才安下心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抢救这个小东西,唯一跑开了一次也是去衣柜里翻找衣裳,说一会儿等猫咪好了要拿自己那件小袄子给它当床垫。

可能在大多数孩子眼里,自己的父母都是无所不能的,我跟敖炽这样的身份更不可能让孩子失望,可事实是,我们确实没救回这只猫。

当未知抱着她精心挑选的小袄子跑回来时,我很抱歉地跟她说小猫没能活下来,它的伤太重了,能支撑到我们发现它,已经是它的极限。

小丫头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抱着小袄子,看看小猫的尸体,又看看我,抽噎着小声说:“可是……你不是会法术吗?”

我擦干净手,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未知,这世上没有任何技能是万能的,尤其在生死这件事上,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等你再长大些,再多看看这个世界,就能明白这件事了。至少,比起见死不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低着头,半晌才抬头,问我:“猫很坏吗?”

我愣了愣:“为什么这样问?”

“不然为什么要用刀子割它,还要弄瞎它的眼睛?”未知红着眼睛,不解地说,“你们总说坏人才会受惩罚。”

小孩子的问题很简单,但有时候偏偏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不是惩罚,只是欺负。”

一直旁观的敖炽走过来,把未知抱了起来继续道:“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会让一小部分人幻觉自己很强大,然而这种‘强大’的唯一意义就是证明他们的人生有多失败。所以爸爸总跟你们说,作为我的孩子,你们永远不能干这样的事,否则我会觉得非常非常丢脸。明白吗?”

未知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明白了就自己把眼泪擦了,眼泪流得再多,猫也不会活过来。”敖炽盯着她哭花的小脸,“眼泪不能帮你保护到任何人,把哭的力气花在反击上才不叫浪费。”

“就是,爱哭鬼!”浆糊从敖炽背后跳出来,“我要是你才不会哭呢,我的时间要花到抓坏人身上!”

“那你去把伤害小猫的坏人抓出来呀!”未知在敖炽怀里呼呼道,“我是爱哭鬼你就是吹牛鬼!”

“好了,都不许说话了。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我把未知抱下来放到地上:“去把小猫埋了吧。”

正好胖三斤进来,一听我这话,不禁掩口一笑,说:“老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孩子也是有样学样罢了……”

不等我反击,敖炽已经顺手拿起我刚刚剪纱布用的剪刀,冷冷指着胖三斤:“你具体阐述一下我哪里‘歪’了?”

“我什么都没说。”胖三斤缩着脖子,把桌子收拾干净后赶紧出去了。

我们给小猫举行了一个简朴的葬礼,未知跟浆糊一起在院子里的花丛中挖了一个小坑,未知把小猫裹在她的小棉袄里,放进胖三斤专门钉的木盒中,抱了好一会儿才放进坑里。

填好土之后,未知还在上头插了一块做成小鱼形状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好好”,那是小丫头给猫咪起的名字。

埋好之后,小丫头跑回我身边,抱着我问:“以后它不会疼了吧?”

我点点头。看着花丛中那个小小的木牌子,我心头有些莫名的压抑,一个人可以轻易杀掉一只猫,那么我们自己呢?如果这个字宙中有比我们更“高级”的存在呢?我们是不是也变成了可以被随便欺负的“猫”,生死都要看他人的心意?

敖炽见我发愣,拽了拽我,不放心道:“你没事吧?又头晕?”

“没事。”我回过神,摇头。

他放下心来,抬头看天:“月亮不错啊,要不要晒晒月光?”

此时,半弯月亮挂在天上,青蛙在荷叶上发呆,阿灯在水里吐泡泡,我跟敖炽坐在藤椅上,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两杯余烟袅袅的浮生。

未知赖在我怀里已经睡着,浆糊拿着一把小木剑,在面前的空地上认真比划着,一招一式都还蛮像个样子。

这孩子现在每天临睡前都要到院子里练练拳脚剑法,我问过他为何这么勤快,他说现在不练习,以后你们老了谁来保护你们,如果有一天你们都不在了,谁来保护未知——浆糊说出这句话时,我才突然觉得这孩子的心智已经成长到我预料之外,尽管他依然会跟妹妹抢东西吃,但他的外表似乎渐渐追不上他的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