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魇镜】4

暮色初临的众乐场,人潮不减,灯火闪亮。她今天的生意似乎也还不错,一个揍她揍得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慷慨地给了她一锭银子,身心舒畅地拨开人群离开。

直到此刻我依然不能理解,正常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法子谋生。至于那些付钱揍她的人,但凡有些理智的,纵然心有积愤,又怎能对一个无辜的姑娘下得去拳头?

说实话,我对这种“买卖”充满反感。我追出帐外,叫住刚才那个年轻人。

他回头,疑惑地看着我:“您哪位?”

“看热闹的。”我笑笑,“就是好奇想问问小哥,你揍那姑娘时是不是特别高兴?要是打人真这么舒爽,我也想试试。”

年轻人的表情松懈下来,说:“高兴也谈不上。最近我是被一些事烦躁到想揍人,但给钱打人这事吧,一开始我只是好奇罢了,也没想真打。可也不知怎的,一站到那姑娘面前,一股邪火就打心里冒出来,脑子里只得一个念头,便是狠狠打她,等我打得没力气了,这邪火才散了。唉,世道不好混哪,谁心里没点戾气,也说不准啥时就爆发了。”

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皱眉想着他刚刚说过的每个字。

敖炽从帐内快步出来,将我扯到一边:“她准备回去了。”

“信龙没有出现?”我望着陆续从里头出来的围观者们。

敖炽摇头:“老头子也不在。”

他朝帐内望了一眼:“看来只能直接向嫌疑犯下手了。”

“跟她回家,我想看看这姑娘路上还会干些什么。我对她太好奇了。”我把敖炽拖到了更隐蔽的角落里,“我还怀疑她有一种让人愤怒的‘能力’,不然那些人不会跟疯了似的揍她,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正常的。”

敖炽耸拉着眼皮道:“那这种能力跟这个人的智力肯定成反比,谁会有事没事惹人打自己啊!”

“可目前的事实就是这样。”我叹气,旋即又想起一个更要紧的事,“不停的结界你确定布置妥当了?”

“这事哪能马虎。”敖炽信誓旦旦道,“我下的防御结界最少能维持三天,这三天除了我们俩谁也进不去。再说还有阿灯在呢,不是交代了它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把两个小鬼吞了跑路么,阿灯好歹也曾是龙王坐骑,有隐形变化的本事,想抓到它并不容易。咱们尽可放心出来把这姑娘的事料理明白。”

我点点头,心里稍微安生了些。在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信龙兄弟回来时,我猜这两兄弟要么是心存愧疚不敢回来见我,要么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回不来,而唯一牵扯到它们的人,只有众乐场那位青童姑娘。

我原本要敖炽留在不停照看,我去众乐场瞧瞧,但他说心里毛躁得很,无论如何不能放我一个人去。权衡之下,我们设了防御结界,以免再有奇怪的东西跑进来影响到两个小鬼。

唉,只在这个时候我会特别想念我的世界里的家伙们,要是九厥在,孩子交给他是再放心不过。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是不是把我存在不停里的白酒红酒全给喝光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青童从帐中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个用布包起来的圆圆的玩意儿,我猜就是那个她拿来讨钱的像镜子般亮的铜盘,除此物与她挂在腰间的钱袋之外,她身上再无别的物件。一块新添的瘀青挂在她的眼角,却不见她有半分苦色,步履轻松无比地朝众乐场出口而去。

我和敖炽跟了上去。她没有代步工具,全程靠走,出了众乐场便往集市上去,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一袋肉包子,又在另一间干杂铺里买了一包晒干的小鱼干,然后一路往北。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不过肉包子跟鱼干都是她自己吃的话,量可能有点多。

夜色已浓,今晚的天空无星无月,闷热异常,怕是有一场暴雨。

她走的路,越往前人烟越稀少,不知不觉间,我们已跟着她走到临近郊外的荒芜之地,几团青白色的磷火在前方的黑暗里闪跳着。

坟地?!

没了来往不息的路人为我们掩护,我跟敖炽早已隐了身形,小心翼翼跟上去。

这里确实是一片坟地,大大小小的坟包之间纵横着长满野草的窄路,她轻松地在里头绕行,连灯火都不需要,一直走到坟地背后一座挂了一盏白灯笼的房舍前。

我跟敖炽无声无息落到她身后不远处,灯笼微弱的光线,勉强照出一座朽烂的不板屋,随便一推就会倒掉似的。

她坐到木屋的门槛上,一边解开包着鱼干跟包子的纸包,一边朝四周轮番地大喊着:“大米,二妞,胖胖!”

很快,几只野猫野狗从暗处钻了出来,它们围到她面前,熟门熟路地大吃起来,呜呜喵喵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把所有食物送到它们面前,自己却一点也不碰,抱着膝盖笑眯眯地看它们大快朵颐。

我蹑手蹑脚绕过她,走到只剩半扇的窗户前往里瞅,光线太差,费力辨别了好半天才隐约看出房间里除了几副乱七八糟放置的棺材之外,中间的空地上就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她是住在这里,还是仅仅来给野猫投食?

走回来,她仍目不转睛盯着进食的猫猫狗狗,眼神里的慈爱与温柔像溪水一样自然地溢出来,不但与四周的气氛背道而驰,反而令到这块死气沉沉的地方也有了些微妙的生机。

曾有人说,能善待小动物的人,坏起来也有个限度。

很快,猫狗们吃饱了肚子,在她的腿上蹭了几下之后便四散而去。

她起身,朝着它们离开的方向,笑着说了声晚安。言毕便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那扇形同虚设的门,看似惬意地躺到了里头那张草席上,把铜盘当枕头,侧卧着闭上了眼睛。

我们所想象的都没有发生,她的所作所为风平浪静,除了住的地方诡异了些,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再看下去也是看不出什么苗头了,到此为止吧。

我跟敖炽现了身形,站在门前,我把敖炽打算踢门的腿打回去:“好歹里头是个姑娘,你斯文点。”

“我可没拿她当姑娘看。”敖炽直言,“哪有送人小吸血鬼的姑娘。如果信龙真跟她有瓜葛,那只凶到想杀人的猫肯定也是她的杰作。”

“这些都是推测。答案在里头。”我伸手敲门,没敢太用力,生怕把门敲垮了。

没多久,门后传来她的声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