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寇争】1

染到我身上的血,没有半分虚假,黏稠,温热。

惊雷之中的夜空还没有落下雨来,危险地集聚着爆发的力量。我眼里暂时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只有一支穿心铁箭与怀里奄奄一息的人。

“子淼!”我不敢摇晃他,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敢动弹半分,我怕自己任何一个动作都是莽撞,会让他再一次消失眼前。

奇怪的是,明明在严重失血中的他,脸上那层诡异的青灰之气反而消失无踪,只剩越发苍白的颜色。

他半睁着眼睛,强留着最后丝意识,吃力地看着心口上的箭尖,无奈地笑笑:“此箭甚准……”

命都要丢了,还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谁!哪个孙子在背后暗算人!滚出来!”我却被他危在旦夕的笑容实实在地量激怒了,左右环顾,四下除了破败的木屋,风声与孤坟,哪里都是黑的。

敖炽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紧握着拳头,不乱看,只定下心神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还能说话就没死,你号什么号。”

“姐姐……”

吓不了的青童手足无措地朝我们这边挪,敖炽一声怒吼:“站住!马上趴在地上,抱住头。”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支箭,也不知道藏在黑暗里的人还想锁定哪个目标。

青童一哆嗦,赶紧抱头趴下,嘴里喃喃:“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看来,天天挨打也不能锻炼胆量,纵然是只僵尸,还是逃不脱小姑娘的性子。可我没有时间去安抚她,这支铁箭不寻常,子淼的血流得异常快。

“你们速速离开,勿要管我。”他的嘴唇白成了纸,“能驭此箭必为高手,你们莫要为我这一面之交的人伤了自己。”

他真的跟我记忆中那个人没有丝毫区别……不等我开口,敖炽抢先道:“我说那个人,受不受伤这种事我自己说了算,你要是还有口气就留给自己,把嘴巴闭上。这世上最该弄死你的人是我,我不能把这个殊荣让给别人!”

子淼虚弱之极地笑:“在下依然不明你我之间何仇何怨……”

这两个家伙真是……我深呼吸一口,扭头对敖炽道:“我要救他。”

“你……”敖炽回头,瞪大眼睛,“你是个失去过知觉的人!你现在的身体没法支撑你想干的蠢事!”

“能做多少是多少。”我闭上眼,凝神静气,心口下渐渐亮起一团光。

不用看我也猜到此刻敖炽脸上是什么表情,我甚至有极大可能在接下来的一秒钟被他一掌劈晕扛走,但我还是不能眼看着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子淼死在自己怀里,这样的时刻我已无暇介意他的来历,就算他是我的梦,我也不要这个梦支离破碎。我从来不敢骗自己有多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有妻有子,安稳自在,天气好的时候会偶尔来看我,聊到过去时,我会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多恨你,然后他会笑着说“那今天我请你全家老小吃饭赔罪”——这才是我的梦,一辈子都不会实现的梦。

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解释此刻“一定要救活这个人”的执念,我跟许多人或者妖怪都说过执念是最不必的东西,但现在我居然不能说服自己。

深藏在我身体里的光,是我的元神,我的身体可以残破,灵力可以不灵,但元神受损的话,我可能失去人形变回浮珑山上的那棵树,也可能连从头来过的机会都没有,不但人形不保,连一脉相承的真身也枯萎成灰。但是,要救一个必死的人,也只有这样的风险才匹配相等的机会。违逆天命,不是摆个帅气的姿势就够了。

冰凉的雨点落到我脸上,但我什么都听不到,世界被静音了。

“被我的箭射中的妖邪,救不活。”

一个老迈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撕破了虚假的安静。

闪电亮起,我猛然睁开眼,被打断的气息让心口的光骤然隐去。不远不近的木屋顶上,站出来一个人影,闪电照出了他滑稽的花褂子,以及握在他手中的一张并不太大的铁弓。我跟敖炽当然一眼认出来者是谁,连青童也脸错愕,连声道“怎么是他”。

老头以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敏捷跳下来,可落地时出了洋相,没控制好缓冲与平衡,摔地上了,脸着地那种。真丟人!

我眼见着他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上沾的泥,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走过来,停在离我五步开外的地方,咧嘴一笑:“老了,腿脚不灵活,莫要见笑。”

“花爷爷?”青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下意识地走过去,“你为何在这里?”

老头后退一步,朝青童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你站住,不要再过来。”

青童一愣,停下步子,不解地问:“花爷爷,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跟他很熟?”我警惕地看着老头子。

青童摇头:“他只是我一个观众,不管我在哪里扯场子,他都会来看,给的赏钱也多。他每次给了钱就会离开,我们连句话都没说过。花爷爷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因为他总是穿得花里胡哨。”

“路都走不利索了,箭倒是射得挺准。只剩一只眼睛是不是特别方便瞄准啊?”敖炽一步挡在我前面,冷笑,“风雨这么大,也不怕吹散了你的老骨头?”

老头嘻嘻一笑:“这把老骨头早晚是要散的,但不是今天。”

“少跟你敖大爷废话!”敖炽反手指着我怀里的子淼,“这个男人虽然死了也没什么可惜,但也轮不到你说杀就杀。”

老头看看他,又看看我,说:“不管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救这个男人,我都是不允许的。”

我笑:“你以为你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是我有资格,是我的小盒子有资格。”老头从身上摸出一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扔到我们面前。

一寸见方的小盒子,通体银白,没有多余的装饰,盒盖上镶了一块透明琉璃,能看到盒子里似乎有什么小东西在动弹。

“没毒,不是暗器,拿起来细看吧。”老头胸有成竹地微笑,“看清楚里头,你们也许会改变主意。”

敖炽白他一眼,用两根手指拈住焊在银盒上的细链子,嫌弃地把盒子送到眼前,然后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