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第4/5页)

王爷,尽管皇室一度绝对控制了这场噩梦,但是很遗憾,无论恶咒也好,邪灵也好,这两样不祥之物,都是真实的。王爷您看看这大殿,这花园,可不正如咒语中所预言的那样,在末世盛开?也足以证明,她已从数百年前来到了现在。王爷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为咒语培育的花园。而奴才正是这个花园的看护。

王爷,很多年前,邪灵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与王爷您有着世仇。仇恨没有被时间冲淡,相反,随着预言的迫近,变得愈发深重。无论您称呼她邪灵也好,还是称呼其为恶咒,她就在这所园子里。她怨恨王爷您的姓氏。王爷姓氏里含着祖先的光荣,在邪灵眼里,这光荣就是罪恶。奴才并不知道邪灵怨恨您高贵姓氏的真正原因,总归,她想报复您。由于觉罗没有给这个女人施展报复的机会,最终,她将自己献给了世上最邪恶的邪灵——摩罗。她让自己成为摩罗的寄居之所。她以肉体和灵魂供养摩罗,与摩罗相融,成为另一个邪灵。这是漫长的过程,其间细节无法知晓。当这女人与摩罗真正融合,化身为仇恨和复仇之心,她发出的咒语便如剧毒般难以消散和化解。她肉身消融,只留下一页纸片和一件衣服。任凭其他人用尽方法,也无法销毁那片纸和那件衣服。她是纸上无字的咒语和衣服里的无形之身。”

“这么说,你真正看护的,不是什么花园,而是一张纸和一件衣服。”父亲加重语气。

安公公瞟了眼翠缕。

“恶咒,王爷您想必已经听翠缕说过了。”

“我要你再说一遍。”父亲说。

一行人即将穿过地下绮华馆的大殿。大殿里那些人影尚未显现。大殿里雾霭重重。安公公止住声息,否则我们和他,都将被声音震碎骨头。无论这里出现何种景象,现在都不是父亲关心的事,父亲想要去的是藏有一片纸和一件衣服的地方。

在殿前空阔的广场上,安公公的声音也无比空旷。他本是一个空盒子,声音从空盒子里流散。

“恶咒是一朵纸上花。摩罗口吐黑莲,显现恶咒,但恶咒却并非莲花,而是黑摩罗。黑摩罗应摩罗之咒而生,当黑摩罗开始发芽,邪灵以特殊的方式培育它,将它变为植物中的吸血鬼。黑摩罗以人或动物的血滋养长大,可唯有吸食人血才令其保持邪恶的力量。怎么说呢,就像传染病,这朵纸上花,能繁衍出许多花来。王爷您看,这一园子的花,每一朵都来自恶咒——黑摩罗。它有着旺盛的活力,它吸食处女之血,才会有如此鲜艳的颜色与纯度……”

“这么说,太后一直用它,也就是‘恶咒’来织造衣物?”

“王爷,太后用摩罗花织造衣物。您不也穿着用这精妙绝伦的丝线织造的衣袍吗?太后宅心仁厚,总是愿意与人分享最好的东西——在太后眼里,只有摩罗丝线,才是世间珍宝,但凡拥有太后所赠之衣物者,都是太后看中的人,自然也是最重要的人。王爷,您难道不为此而感到荣幸吗?”

“这么说,我倒是要感谢恶咒的犒赏了?难道,这不就是在说,谁穿了这衣服,谁就是恶名单上的人吗?”

“王爷您圣明,奴才并不这么看。奴才认为既然是被太后选中,太后自然要对所选之人另眼相看。衣服就是证明。您难道没有觉察到,在所有大臣之中,最光彩夺目、最被人一眼看见和记住的人,只有王爷您吗?您难道不明白太后的心思吗?您对大清国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太后用此世间珍奇表达对您的敬意,您不会没有半点感觉吧?”

“毫无疑问,我被诅咒了。安德海,你方才还在说邪灵是来复仇的,这会儿工夫,又变成了恩典,安德海,我警告你,小心你的狗命!”

“王爷,我的命在您手上,我只想说,太后慷慨,她愿意将最好的东西与她看中的人分享。”

“安公公,现在就带我们去见恶咒和邪灵。”

“王爷,您准备好了吗?到了那里,好似站在海角天涯一般孤苦悲哀。”

“安德海,那件衣服呢?”

“我从未见过那件衣服。我看不见它。那衣服,只有被人穿在身上才会被看见。我在这园子里时,常常觉察到一件女人的袍子四处飘动。这多半是错觉。奴才怎配瞻仰这件衣服呢?这衣服就是邪灵。”

我们走过这片空旷的广场,上了那些枝杈般四通八达的桥。又走过积翠亭,接着,是一个缓坡。我们又回到了地面上,这段路正是我上次走过,而没有记忆的地方。这是我记忆里的死角,即便再次来到这里,我还是找不到哪怕一丁点似曾相识的地方。我隐隐觉出一丝担忧,然后是阵阵恐慌。我放慢脚步,想沿途返回。我对这里没有兴趣,越来越厌恶。眼看要进入一个大门时,我蹲下身子,用双臂抱紧自己,避开门上的匾额。我对父亲说我不舒服,不想再向前走。我虚弱地问父亲,是否可以带我回府。我们不要再向前走,我预感到不详,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一个阉人的话?他难道不会编一个谎言将我们套进去,我们在进来前为什么不探明,是否还能出去?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冒险,也许是一场灾难,而父亲,您不该冒这个险,您不该出现在这么邪恶的地方,去接近什么邪灵和恶咒,既然诅咒是对觉罗发出的,那么靠近它,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我不希望看见父亲受到伤害。

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发生的事,却远在我的准备之外。父亲拒绝了我的请求。没有人能倒退着走出这里,安公公说,这里只有一个进口和一个出口。父亲决然前往,而至此,我们的确已无退路,即便能退出这里。我揣好不知为何狂跳不已的心跟着继续往前走。越是接近这道门,我便愈发清晰地意识到,我们来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有许多门在我们面前开启。这一幕,我在第一次觐见太后时,看见过。这是她脑子里的画面。我还记得有许多庭院不断闪现,每个庭院都萧瑟破败。我们进入的尽管不是庭院,可门打开时,忽然而来的空旷与萧瑟寒意,是相同的。门不断开启,没有声音,房间陈设简单,每件物品都光彩灼灼,充满了危险。

“安德海,这是哪里?”

“王爷,这是玉壶冰室。”

玉壶冰室,这几个字敲打着我,我拒绝的,正是这几个字,尽管它也如倒影般反写。

“玉壶冰室,不就是上面积翠亭南边的静室?你老实说,这里是恶咒和邪灵的藏身之处?”

“王爷,您难道真的不怕邪灵和恶咒吗?这两样极恶之物……王爷,您会失败的,尽管宫里宫外都站满了王爷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