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路痴哪有路障好玩

【一年后】

“狄利斯,你知道我们在哪吗?”

“我怎么知道,地图和我的关系从来没好过。”

“……”

大海,沙滩,明亮的阳光,以及红眼枯发、穿着一套巨型男式旧袍子的小女孩。

她正直勾勾地盯视着身边黑发黑眼的成年男人,而后者正仰起脸,对准某个存在于天空的透明美女吹口哨。

伊莎贝拉知道,也许他望着天空吹口哨时,只是在勘测今日厚薄适中的云层,并做出一个大概的估计值。

但狄利斯这个气质轻浮的奇葩,做什么都像在调戏良家妇女——尤其是他极度心虚,试图转移话题的时候。

“狄利斯。”

伊莎贝拉现在已经能够口齿清晰地表达很多事了,她正轻声说,“你不认识路吗?”

机械师轻佻地望着天上某位透明的美女:“咕咕,今天的云层厚度真是极为舒适啊,完美地平衡在一个水平值之间呢。”

伊莎贝拉抿起嘴唇笑了笑。

这一年来,在机械师悉心喂养下,她逐渐变得白皙,甚至在阳光的照射下浮起健康红晕的双颊——再结合伊莎贝拉嘴角那个似乎甜美的笑容——她看上去就是一个眼睛颜色有些奇怪的乖女孩。

“是的,狄利斯。”

乖女孩甜甜地说,“你弯下腰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以嘴炮搞事为荣的机械师像个小孩,他骤然亮起了眼睛,顺从地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了研究物的嘴边,同时还不忘对一栋不在场的钟楼施以一连串嘴炮:“秘密?什么秘密?是龙瞒着我藏起来的旋钮吗?还是它故意弄断后自己偷去玩的旧指针?我早就该明白,咕咕,龙迟早会因为缺少同伴而发疯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我给它制作一个挂钟女友,再附加那种最近很时髦的木制报时鸟,猫头鹰如何,我喜欢猫头鹰这种夜行动物……”

公爵大人一边甜丝丝地笑着,一边举起自己的小手,捏过机械师的耳朵,拧——“你特么知道我们在哪吗??你这个傻逼!!!”

我真傻,真的。

我单纯地以为,这货把自己的家改造成飞行器是因为他懒……但这一年的观察,我明白了一点。

他不是懒。

他只是为了防止自己迷路后没法找到不会飞行的家,从而饿死在家门口外不到三十米的某片小树林。

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他为了前往集市,带着我在同一片沙滩上绕了半年的路!

整整半年!

没错,即便这位机械师有“神明”之名,可以用机械创造生命,是大陆上神秘而遥远的传说——这也不能掩盖,他嘴炮、轻佻、能够在自己家里平地摔、经常半挂在家具上扑腾、研究时曾经吃下了自己的羽毛笔、甚至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通过大陆地图找到目的地的事实。

狄利斯不是路痴。

狄利斯就是个路障(智障)。

终于完完全全卸下对这位机械师的“神秘”“危险”滤镜,此时五岁的公爵大人气沉丹田,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通狂嘲——“为什么你看地图的时候总是要计算线条与实际公里的比例?!为什么你要在意那些被省略的一点点道路的弯曲?!为什么你坚持认为一条道路的转弯处如果没被地图标记,就意味这是条错路?!见鬼的路旁边画了几棵树是表示森林而不是让你具体去数有几棵树!你是怎么办到的,数完道旁树木的棵数后发现数字不符竟然掉头就走?!还有我相信人家在地图上留下的不规则墨蓝色污渍只是钢笔漏水了!不是该死的表示大海或溪流!”

狄利斯小声逼逼:“可我是个很注重细节的机械师……”

伊莎贝拉对这货的认路能力近乎绝望:“我认识的其他机械师都不会跟着市集地图走到大海旁边!”

怎么办到的!这个路障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亏她憋了整整一年,还揣测这个奇葩“故意带我绕路,可能是考验我,也许有阴谋”!

跟狄利斯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伊莎贝拉就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也被传染了智障。

“你在说谎,咕咕,这不是好习惯。”狄-路障-利斯得意洋洋地说,“你只认识我一个机械师,你才五岁呢。”

伊莎贝拉:“……”

她选择放弃说话,而是更加努力地踮脚,去拽他的耳朵。

这一年伊莎贝拉长高了不少,起码能在膝盖以上攻击对方了……所以她最近青睐于拽他耳朵。

当然,前提是机械师要配合地弯腰,并稍微屈膝蹲下。

见状,狄利斯默默捂住了自己物理层面上遭到迫害的耳朵,并直起腰——他可没有老实听训的习惯,书上说家长不可以纵容儿童使用暴力……机械师每次弯腰都是被研究物甜丝丝的“我这里有个小秘密你要不要听一听,用其嘴炮其他机械生物”诱导。

试图用力捏痛他耳朵的伊莎贝拉则决定死不放手,她捏着对方的耳朵奋力下拉——不可以纵容儿童使用暴力。

不可以纵容儿童冒犯权威。

咕咕脸上的肉好不容易才养出来一点,任何意义上的体罚都会让自己失去夜间抱枕的手感。

……为了抱枕。

狄利斯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年越发慈祥宽和,此时一股老父亲之情油然而生。

于是他顺势把拽着自己耳朵不松手的研究物抱了起来,选择鼓励她的优点:“咕咕,你的声音真是高亢,也许你适合当一个男高音。”

伊莎贝拉更进一步地拔高了属于儿童的尖嗓子:“那我高亢的嗓子能指望你看懂地图吗!!”

机械师实事求是地教导对方:“不能,咕咕,我们要追寻真理。”

——你特么追求真理的结果就是嘴上说着要带我去市集买东西,结果在钟楼里宅了半年,好不容易出门后又在沙滩上绕了半年的圈??

伊莎贝拉瞪着狄利斯。

狄利斯依旧使用老父亲目光与其对视。

伊莎贝拉被激怒了。但一整年的作战经验告诉她,现在自己的“震怒”只能表现为乱抓乱咬发脾气,所以她开始拼尽全力压抑自己的爆烈怒火,并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狄利斯慈祥地(欠揍地)看着呼哧呼哧喘气的研究物,想了一会儿,慢慢从口袋中掏出……

淦。

“我不吃水果糖!”公爵大人开始疯狂挣扎,顾不上此时乱抓乱咬发脾气的幼稚形象,“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用糖哄我!”

慈祥的老父亲狄利斯:“好好好,不吃糖,来,摸摸头,别生气。”

伊莎贝拉:……

如果是一年前的她,大概已经暴起咬过去了。卡斯蒂利亚公爵的尊严不容侵犯。

但如今的伊莎贝拉,只能……只能无力地拍开狄利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