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台伯河的暗流(第3/10页)



枢机卿们彼此传递着不安的眼神。按照教义这本是悖逆的问句,教皇国以圣约而立,神应许了他的子民土地,因而得以建国。它应当永不毁灭,因为它被神看护着。

“我们的国家坚固如神的御座,圣座。”西塞罗谨慎的回答。八年之前他还能和眼前这位教皇平等的讨论神学问题,现在他却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个老人之间的距离,这种遥远的距离感就像是目光越过海峡去看圣徒的背影。他皎洁如云天,而你仍旧埋身在污泥里。

“不,我亲爱的西塞罗,神的御座就像阿尔卑斯山的坚冰那样皎洁坚硬,但这国家却是山脚下每年凝结又融化的积雪。它终有消亡的那一日,可流淌的不是水,而是鲜血。”教皇并不抬头看西塞罗,而是把棋子一枚一枚摆放在地图上。这张精美的地图描绘了整个翡冷翠,细致到每条街道每个码头,蜿蜒的台伯河把它准确的分为两半,西边是贵族和上等市民的聚居地,分为若干城区,东边的大片则都归于一个城区。

东方区。

教皇布下的棋子扼守住了每一条通往东方区的道路,每一个码头,道路密集的地方由重量级的棋子们镇守。他使用白色的棋子,那些持仗的宰相。铁甲的骑兵和森严的城堡雕刻的栩栩如生。(作者注:通常我们参照中国象棋吧国际象棋中的某两枚棋子命名为“车”,但事实上它们是象征“城堡”,因此棋子也是高耸的城堡造型。这可能和中世纪战争中西方人喜欢一直推进到敌人府邸修建城堡有关),显然代表正向着东方区开拔的异端审判局重兵。

教皇围绕着书桌转圈,审视自己布下的阵型,完全不看枢机卿们。他在指挥一支两千人的军圝队,但平静得如同和老朋友下一盘棋。

“高卢广场如果失控,南边的封圝锁会一连串的崩溃。”他用手指敲着镇守高卢广场的“骑兵”。那代表一支两百五十人的骑兵中队配备最新的连发火枪“赤鹫”,骑乘爆发力极强的热血马。

教皇写下一张字条,摇动铜铃,一名骑士疾奔进来取走了那张字条。很快,这张字条就流入教皇厅外等候的政务省官员的手中。没有任何质疑,一队官员奔跑着离开,梵蒂冈的广场上并排停着数十辆带有教皇厅特许标志的黑色轻便马车,这下马车载着官员们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一张看起来就像记事的字条,就能调动多达五百名服务于政务省的治安官支援高卢广场。这就是教旨,不容拒绝,接到的人不必思考,只需执行。

“所有的船必须集中在下游的香料码头,否则如果这些船只被抢夺,有人就能趁着河水流速加快,强行突破下游的防线。”教皇点着地图上的台伯河喃喃自语,“沿岸还需要增加两百人的火枪手,就在香料码头两侧。”

他随手把这些写在一张新的字条上,又有骑士进来取走,于是又一队官员乘上马车离开。这一次教皇调动的是十字禁卫军的火枪手,安东尼将军没有表达任何意见。此刻教皇身上那股上山一般沉重的气息压迫了他们,在这个老人面前他们的所有指挥权都被剥夺,只能默默的听着。

“外务省也应该行动起来了,我们必须通报所有属国这次对异端的开战,这绝不能被看做翡冷翠的混乱,而是一场必胜的神圣战争。”教皇又写下一张新的字条。

这次接到命令的室外无声的官员们,多达百人的秘书官和抄录员们在距离教皇厅不远的西斯廷大教堂外摆下了一排排的书桌,开始撰写正式的外交函件。这些函件每一份都被五个人审阅以确认没有任何错误后,四角折叠起来,官员们用戒子上的印章将之封印,锁进扁平的铁盒中。

信使们已经等待在梵蒂冈的城门外,圣战的宣言书将在战争开始的一刻流向这个国家的四面八方。那些和异端教派保持着秘密往来的属国君主在接到这封严厉的外交函件时都会从心底里惊捒,他们要么选择坦诚自己的罪求得梵蒂冈的原谅,要么就可以期待十字禁卫军的兵临城下!

教旨如流水般聪教皇厅中流出,黑色的马车奔向整个城市的每个方向,整个城市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开始苏醒。即使是高官也并不知道战争将开始于这样一个和谐宁静的日子,他们懒懒散散等待着太阳落山之后去参加朋友家的社交舞会,期待着一场忽如其来的艳遇。但他们忽然发现所有同僚都开始奔跑着执行命令,进入官邸的信使们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话,令人窒息的紧张情绪随着那些黑色的马车蔓延向翡冷翠的每个角落。

整个国家机器开始运转了,一个巨大的力量把这台老旧的机器推动起来。教皇圣格里高利二世,他走出了神学研究的殿堂,把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权威灌入这台国家机器,令他它猛地惊醒。

如野兽,如军队!

教皇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笔停在空白的字条上,这一次没有写下任何教旨。他的眼睛里透这疲惫。他毕竟是个老人了,在神学中已经沉浸了多年,狂风暴雨般发出如此多的命令显然大大耗损了他的体力。

西塞罗敬畏地看着教皇,他和教皇都是红衣主教出身,是圣职人员。圣职人员在翡冷翠的地位是最高的,因为这国家以宗教立国,没有机会担任圣职的人才会选择成为军人或者普通官员。因此即便他明白自己不如安东尼或者卢加拉斯那样犀利和铁腕,却依然深信自己的地位高于他们。圣职高于其他一切职务,军人和官员都是服务于人,圣职人员却是服务于神。他们是神的宠儿,不需要坚硬的铁腕,只需要熟读《圣经》便可统治世界。

然而今天他却惊悚地发现那个本该站在圣职人员顶峰的老人,握笔的手腕也如钢铁般坚硬,每一条命令都如断喉短刀般锋利。

“真累啊,要在手指颤动间指挥那么多人,”教皇轻声说着,端详着自己的手,“让我想起那些玩傀儡的东方艺人,用丝线操纵着傀儡的一举一动。每次我握住俗世的权柄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傀儡艺人,权力的丝线像是蛛网那样粘在我的手上……真让人厌恶啊。”

西塞罗的心里悄悄一颤。多么形象的比喻啊,一个操着无数蜘蛛丝的权力者……便如一只坐镇蛛网中心的巨大蜘蛛!

“我需要休息一下了,”教皇在书桌边坐下,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可我不能闭眼,这让我感觉有血在我的眼皮上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