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该还回来

入夜。

从显安侯府出来,凌祈宴有些喝多了,被下人搀扶着坐上车,抱着痰盂吐了个干净。

江林给他拍背,小声劝他:“殿下,以后还是少喝些酒吧……”

凌祈宴迷迷糊糊地想着,从前好似有个胆大包天的穷秀才,敢在他喝高之后冷言冷语地训斥他,一点面子不给他留,总叫他不痛快,但那个穷秀才会给他揉肚子,让他舒服,偶尔哄哄他,也比其他那些个只会阿谀奉承的,有趣得多。

啧,怎么又想起这个人了。

喝了江林递过来的解酒蜂蜜水,凌祈宴缓过些劲来,倚着身后软枕闭目养神。

他觉得没劲透了。

昔日那些跟随他游手好闲、寻欢作乐的纨绔,随着年岁渐长,都被家里拘着开始做正经事,轻易叫不出来。就连张渊也被他家中送去谋了个武职,收敛起那些不着调的性子,变得一本正经,如今还成了亲。

今日这场喜宴过后,那厮就要带着新婚妻子南下赴任,立誓要重振显安侯府门楣。

唯凌祈宴,依旧是那个一事无成的闲王,如今的毓王府是越发的门庭冷清了。

他寻思着,一直待在这上京城里,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不如早些去封地上,让祖母帮他问父皇讨处景致好、风水好的地方,春日寻芳踏青、夏季泛舟游湖、金秋登高狩猎、严冬探梅赏雪,无人拘着,也再没人看他不顺眼,岂不快哉?

反正,他向来没什么大志向,能这么逍逍遥遥过一辈子,哪怕当真是天煞孤星,好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过两日进宫请安时,凌祈宴顺口就与太后提起这事,还自己选定了地方,说想去南边,江南最好。

太后愣了半晌,渐红了眼眶,她实在舍不得孙子。

三年前本就打算让凌祈宴走,那会儿想的是等他成了亲,有了家室,身边有个伴,哪怕去了外头,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可凌祈宴如今这样,她哪里放心这么让他离开。

“……真想好了吗?”

凌祈宴点头:“反正早晚要走的,早些去早些适应也好。”

“南边那么远,真去了南边,再要回来就难了……”

眼见着太后就要抹眼泪,凌祈宴吓了一跳,连忙哄她:“祖母您别难过啊,我随口这么说的,祖母舍不得我,那我再晚几年再去就是。”

太后这两年身子骨不好了,精神差了许多,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凌祈宴再没心没肺,也不敢惹得她老人家过于伤心。

太后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心神平复了些:“是祖母想岔了,你若是真想去,倒也好,祖母老了,只怕护不了你几年了,若是祖母不在了,我的宴儿可怎么办……”

凌祈宴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低下声音:“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祖母要一直护着宴儿。”

太后摸摸他的脸,叹道:“祖母只要活着一日,都会护着你,你是祖母的心肝,祖母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嗯,我信祖母,祖母日后若是嫌这宫里住着闷,就随我一快去封地上吧,我给祖母奉老。”凌祈宴高兴说着,他才不管他父皇听到会不会生气。

“好、好,我跟宴儿去。”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将她的乖孙孙搂入怀中。

哪怕凌祈宴说的是傻话,只要他有这份心,她也觉得宽慰无比。

从宫里出来,凌祈宴实在无聊,没着急回府,叫人驾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转。

不知不觉间转到国子监附近,看到穿着国子监校服的学生在街边买东西,凌祈宴的神色微微一顿,让人停了车。

那几个学生在店中挑选纸笔,凌祈宴不由想起当年那会儿,那穷秀才快考试了,自己陪他来这买东西时的情景。

凌祈宴想着,他就没见过像那小子那样实在不识抬举之人,他毓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那小子偏就不肯用,非要买这些平庸的。

跟驴一样,冥顽不灵。

但凡性子不那么倔,学着圆滑点会看人脸色,最后也不至落个革除功名的下场。

……不过那小子也真命硬,去塞外三年,竟混成了五品武将,如今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凌祈宴一时有些神思不属,越想越不得劲,嗅到空气里隐约的甜香味,又朝外头看了一眼,街对面有间蜜饯铺子,生意看起来还挺好。

注意到他的眼神,江林笑问:“殿下想吃蜜饯果子吗?奴婢去帮您买?”

一个“不”字到嘴边转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咽回去,凌祈宴下颌微抬,江林会意,没有假手他人,自己下去买了。

用油纸包着的蜜饯递到凌祈宴面前,他捻了一块扔进嘴里,咀嚼两下,酸甜适口,这么久没吃了,还挺好吃的。

当初那穷秀才给他买过好几回这个,凌祈宴想着,其实那小子也不是当真一点不懂讨好他,就是太木讷了,脾气又臭,总是马屁拍到马腿上,惹他不高兴。

这么想着,他忽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都多久前的事了,还记着有什么意思。

他果真被惜华那臭丫头影响了,总是想那穷秀才做什么,没劲。

于是失了再吃这蜜饯的兴致,喝口水润了嗓子,凌祈宴闭起眼,随意抬了抬手指,吩咐:“回府吧。”

华英长公主府。

长公主面色铁青地听着心腹禀报去冀州查到的事情,恨得摔了手中茶盏:“她果真是这么说的?那个女人现在在哪?”

“已经带回来了,暂时押在庄子上,确实都招了,她好似疯了一样,一会哭一会笑,还问她儿子在哪里,说想见一见。”

长公主咬牙切齿:“见儿子?!她倒是敢想!将她看牢了,千万别又叫人跑了,等靖王回来,带去陛下面前当面对质!”

如此荒唐之事,当真闻所未闻!

半个月前,长公主收到胞弟靖王寄来的私信,靖王在信中告诉了一件叫她惊诧万分的事情。

他们皇兄的长子,她的那个大侄子,毓王凌祈宴,很大可能是个狸猫换太子的假皇子!

靖王在信中忧心忡忡,一再叮嘱她务必派可信之人先去将事情查个清楚,兹事体大,她哪敢耽搁,当即派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前去冀州广县。

长公主提心吊胆半个月,今日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禀报与她,凌祈宴他确确实实就是个假皇子,是当年收留皇后的那户猎户家的儿子,换孩子的是那猎户的妻子,那个女人却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妇,而是当初那失踪了的镇北侯府的女儿,她皇兄曾经的未婚妻,云氏女。

镇北侯府败落后,侯府女眷尽数被充为官奴,云氏不甘沦落至此,买通了衙吏弄到路引偷逃出去,想要去投奔那会儿还在边境领兵的皇帝,但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岂能走得远,刚到冀州,就被人劫财劫色,抄家时偷藏在身上的金银首饰全没了,还失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