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浴缸里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人的表情,给了谢天骄一丝莫名的安全感,让他有更多的精力集中在叶书清身上。

也因此让他更清楚地注意到,原本眉眼含笑的小叶子表情渐渐僵硬,像是内心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冲击一般,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谢天骄试探着喊了声:“小叶子?”

这一声呼唤似乎打破了什么魔咒,叶书清垂下眼看了看他,突然说:“你先洗,我出去了。”

转身就往外走。

虽然眼下这个状态的谢天骄并不是很希望对方盯着他看,但小叶子的状态显然是不对劲的。他出声挽留:“不是有事要商量吗?”

叶书清已经走到了浴室门口,闻言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说:“等你出来再说。”

叶书清靠着沙发,两条腿伸直了踩在茶几上,一手撑着下巴,面上的表情很是沉重。

很快,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沉思的气氛。叶书清抬头一望,就见谢天骄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显然出来得有些急,头发也没擦干,整个人都带着浴室特有的热气和水汽。

偶尔有水珠沿着发丝缓缓滑下,滚落在带着暗纹的真丝睡衣上,沁出一滴略深的水渍。

但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衬得他越发的肤色如玉、眉目如画,奢华优雅中甚至还带了一点色气。

意识到自己再次对着谢天骄出神,叶书清顿时坐不住了。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说:“我出去一下。”

“等等。”情急之下,谢天骄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叶书清推开他的手:“兜兜风。”

谢天骄重又拉住他,坚持:“我也去。”

叶书清转过身,目光有些沉,说不上生气,在他脸上捏了一下,再次推开他:“不带你。乖乖在家等着。”

谢天骄放不下心,还是去了,衣服都没在换的。

叶书清不带他,他自己开车跟着。

一开始还像是真的兜风。

可随着外面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越来越像恐怖片片场,谢天骄渐渐放弃了这种可能。

叶书清最后的目的地,是城西的墓园。

这个时间的墓园早就关了门。他轻车熟路地敲了敲墓园门口值班室的窗,里头的人就又给他开了个小门。

谢天骄起初被值班的大爷拦住了。

不过当他说是跟小叶子一起过来而前面不远的小叶子并没有否认的时候,他也得到了进门的允许。

叶书清一直往前走,走到很靠里的位置才停下。

谢天骄跟着他停了下来。

他们的面前是块大理石墓碑,乍看上去与这墓园里的千千万万似乎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然后最后刻着的“叶书清”三个字,却证明了小叶子与亡者关系匪浅。

在这种地方,墓碑照片上的人显得过于年轻了。

他可能还不到三十岁,眉眼间是尚未被生活折磨过的温柔恬淡,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充满爱意地看着这个世界。

叶书清把花放下,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一只手沉默地抚过那人的脸庞。

就在谢天骄打算无论如何先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他突然沉沉开了口:“这是我师父。”

谢天骄一怔:“师父?”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居然不知道小叶子何时有这么一个师父。

“嗯。”叶书清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稍微轻快起来,转头若无其事看着谢天骄,“你还记得吧,十岁那年,叶棋霖来了我们家。”

谢天骄轻轻“嗯”了一声。

就听叶书清继续道:“说实话,从那以后,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糟糕起来。嗯……虽然以前就够糟糕的了。他们争吵的次数直线上升,就好像……所有的龌龊事都翻到明面上,破罐子破摔了吧。”

他笑了下,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他们大概是觉得,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没有脑子的?闹到那种地步了,居然还跟我说叫我该干嘛干嘛,没我的事。”

“可是怎么会没有我的事呢?他们会不会要离婚了?真离了还有没有人要我?跟爸爸还是妈妈还是自己过?……真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思考这些问题,书念不进去,琴也练不下去。”

“我爸爸就好像一个傻子,居然还放心把叶棋霖交给我带。他根本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赶走叶棋霖。”他看了谢天骄一眼,唇角含笑,“叶棋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可能他要感谢你。”

小时候单纯觉得叶棋霖的到来引起了家庭战争。大一点才明白,那时叶棋霖也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他懂什么呢?根源还不是在那些大人们身上。

而直到很久以后,父母之间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家才又恢复表面的平静。

“那段时间我讨厌在家里待着,也讨厌见到认识的人。甩开你和叶棋霖后,就经常开着摩托车到处闲逛。”

“这个你也不知道吧?”看到谢天骄惊诧的表情,他有一点得意,“谁都不知道,那辆车子被我藏得很好。”

虽然父母经常吵架,但并未在零用钱上苛待他。甚至因为顾不上他,补偿一般增加了他的零用钱额度。

如果不是遇到了那位师父,他的未来很可能就是一个荒淫无度、挥金如土的富二代。

“后来有一天,我闲逛得有点远,就听到了路边一个小院里传来的吉他声,旋律很好听、很独特,跟我练过的所有钢琴曲都不一样,我就停住了。”

再后来他知道,那是摇滚。

叶书清转过头去,看着墓碑照片上的人:“我师父是个乐队的吉他手,人很温柔。”想到乔峥,他又嘀咕了一句,“吉他手好像都很温柔。他看到我站在院子外面,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招招手让我进去听。”

“我在那坐了一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我说我要跟他学吉他,他说可以,但他也有条件。他试了我的水平,答应收我为徒。他还没收了我的摩托车,换了辆自行车给我,告诉我想要找他,下次只能骑自行车过来,或者打车。”

“哎。”他叹了口气,“真是一点也不酷。”

“但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叶书清的眼睛有了一点湿意,在墓园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对我特别特别好,教了我很多,从来不发火,像一位真正的父亲、哥哥、老师。”

“是不是还没说?两年多以后我有了一位师母。她也是很温柔的人,在幼儿园做幼师,脾气也好,厨艺也好,多才多艺,很可爱。”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恩爱的情侣。在他们身上,我才知道真正的爱情和家庭是什么模样。我越来越多地留在他们那里,师父的朋友们开玩笑说我看上去就像他们的亲儿子,师父师母听到就会笑,闹着要我认干爹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