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寂|SILENCE(第2/9页)

我可以叫你朱丽叶吗?”

“当然可以。”

“我很不习惯跟名人打交道。”琼安就像做祷告一样,把双手合十放在下巴底下,“我不知道谈话应该正规一些呢还是随便一些。”

“我还算不上是名人呢。”

“哦,你是的。你千万别这么谦虚。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想告诉你,我是多么地钦佩你做出的成绩。那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芒呀。而且是唯一值得看看的电视节目。”

“谢谢你,”朱丽叶说,“我接到佩内洛普的一张字条——”

“我知道的。不过我不得不抱歉地告诉你,朱丽叶,我真的非常抱歉,我也不想让你觉得太失望——佩内洛普不在这儿。”

那个女人说那几个字——佩内洛普不在这儿——的时候,声音尽量放轻。你会以为“佩内洛普不在”不过是一个有趣的臆想,甚至是两个人逗着玩时说的一句玩笑话。

朱丽叶不得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为之语塞。恐惧向她袭来,浸透了她的全身。果然不出所料呀。接下去她强打起精神来设法尽量处理好这件事情。她伸手在她的手提包里摸索。

“她说了她希望——”

“我知道,我知道,”琼安说,“她本来是想留在这儿等你的,可是事实是,她不能够——”

“她在哪儿?她上哪儿去了?”

“这我可没法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你说不出还是你不想说?”

“我没法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好让你放心。不论她去了哪里,不管她决定做什么事,对她来说,那都是正确的。对于她的性灵以及她的成长,那都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朱丽叶决定先不跟她计较这一点。性灵这两个字让她作呕,什么东西像是都能往这个筐里装,从祈祷之轮一直到大弥撒,她从未想到智力水平那么高的佩内洛普居然也会卷到这种事情里去。

“我倒认为我是应该知道的,”她说,“说不定她需要我给她送去什么她的东西呢。”

“她的衣服用品?”琼安似乎都抑制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虽然她立刻就将之淡化为一种温和的表情,“佩内洛普眼下对她的衣服用品并不十分关心呢。”

有时候,在访谈的过程中,朱丽叶会觉得面前的这个谈话对象心底怀着很大的仇恨,而在摄像机开动之前这一点是不明显的。朱丽叶原来不怎么重视的一个人,被她认为是相当愚蠢的一个人,却往往会有这种力量。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却对你恨之入骨。你需要做的是绝对不要显示出你大吃一惊,也绝对不要表现出任何想要报复的敌意。

“我所说的成长,自然是指我们内心的成长。”琼安说。

“我明白的。”朱丽叶说,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佩内洛普在她的一生中有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以遇到很有意思的人——天哪,照说她并不需要去会见有意思的人物啊,她是随同一位有意思的人物一起成长的,你是她的母亲嘛,不过有的时候在某些领域还是会有所缺失的,孩子们长大后会觉得他们在某件事上有些缺失——”

“哦,是的,”朱丽叶说,“我知道孩子长大后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抱怨的。”

琼安决心把那张大牌打出来了。

“精神领域,我必须提到这一点了,是不是在佩内洛普的生活中极端缺乏呢?我猜想她并不是成长在信仰坚定的家庭里吧。”

“宗教并非不许谈论的话题。我们是可以自由讨论的。”

“不过也许是用你谈到它时的那种方式吧。你们知识分子的方式?你当然是懂我的意思的。你是那么聪明。”她还大度地加上一句。

“随你怎么说吧。”

朱丽叶明白,自己对这次谈话,还有对自己的控制力,正在一点点地失去,很可能会完全丧失。

“这不是我说的,朱丽叶。是佩内洛普这么说的。佩内洛普是一个可爱的好女孩,不过她是在极端饥渴的状态中来到我们这儿的。她所饥渴的正是在自己家中得不到的东西。你又是那样,过的是忙碌与成功的辉煌日子。可是朱丽叶,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女儿一直觉得孤独。她体会到了不幸福。”

“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在这段时间或是那段时间里?既孤独又不幸福?”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回答。哦,朱丽叶。你是一位看得很透的女士。我常在电视上见到你,我总是想,她怎么能一方面把事情的本质看得这么透,同时又能对人这么和蔼而彬彬有礼呢?我从未想到我会坐着面对面地跟你谈话。不仅如此,还处在可以给予你帮助的地位上——”

“我想这一点你恐怕是弄错了。”

“你觉得受到伤害了。你觉得受到伤害,这是很自然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啊,是的。也许她会跟你联系的。不管怎么说。”

佩内洛普的确和朱丽叶联系过,那是在两个星期之后。朱丽叶收到了一张生日卡,是在她自己——佩内洛普自己——生日的那天,六月十九日。她的二十一岁生日。那是你猜不出对方的趣味时你寄送的那种卡片。不是一张粗俗的逗乐式的卡片,也不是一张真正富于机智或是感伤味很浓的卡片。正面印着一小束三色堇,上面系着一根紫色的细丝带,尾巴上拼出了生日快乐这几个字。内页里重复了这几个字,只不过在四个字上端用金色加上了“祝你”与“非常”这几个字。

没有签名。朱丽叶最初以为这是什么人寄给佩内洛普的,忘了签名了,是她拆错信了。是某个在自己的档案上存有佩内洛普名字与生日的人。没准是她的牙医,或是驾驶学校的老师。可是在她检查了信封上的字之后,她知道没有错——写的确实是她自己的名字,是佩内洛普亲笔写的。

从邮戳上也找不出什么线索。那上面盖的全是加拿大邮政这几个字。朱丽叶有点印象应该是能分辨出信是从哪个省发出的,不过这就得去问邮局,拿着这封信上邮局人家很可能要你说明为何要这样做,你又有什么权利知道这些信息。而且肯定是会有人认出她来的。

她去找她的老朋友克里斯塔,她住在鲸鱼湾时克里斯塔也在那里,当时佩内洛普还未出生呢。克里斯塔目前住在基兹西兰诺的一所疗养院里。她多处患有血管硬化症。她的房间在底层,有一个独用的小阳台,朱丽叶就在那里和她一起坐下,俯瞰着一小片阳光照晒着的草坪——沿着篱笆,紫藤开得正盛,把好几个垃圾桶都遮盖住了。

朱丽叶把丹曼岛之行的整个过程都跟克里斯塔说了。她没有告诉过别的人,也希望无须再跟其他人提这件事。她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都在寻思佩内洛普没准会在公寓里等她。或者至少会收到一封信。可是等来的却是——那张不友好的卡片——她撕开信封时双手都在颤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