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2/2页)

信上的内容让聂清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的双眼渐渐模糊,到最后连字也看不清了。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剑修,但因为眼中的泪水,只能看到一半白衣一半血。

裴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赴战的。

他选择在刚突破的时候挑战魔皇并非出于狂妄自大,而是因为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裴霆以无情入道,最初凭借着天生剑心不生杂念的特性,的确进步神速,但随着修炼渐渐深入,他发现自己的道心产生了裂痕。

这裂痕难以修复,随着晋阶一点点扩大,到了合体,裴霆意识到自己的修途已经走到末路了,如此下去也只会无声无息陨落。

所以他选择破釜沉舟,与魔皇背水一战。

战斗持续了一整天,裴霆终究还是与魔皇修为差距太大,渐渐露出不敌之相,落入下风。

忽然,人群中爆发了惊讶的呼声——

“他顿悟了!”

“竟然真的有人战中顿悟!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绝对不信的。”

半空中的裴霆持剑闭目,风云在他身边积聚,法则之力缓缓荡开,周身威压在瞬间疯狂拔升。

昆仑剑派的掌门沉重地叹了一句:“天纵英才啊!可惜了……”

身为裴霆对手的魔皇难得露出了严峻神情,他忌惮了。这个年轻人不到三百岁便晋阶合体,还有临战顿悟的天资与心性,若是放走他,下一次死的怕是不知道是谁。

这样想着,他坚定了将裴霆就地诛杀的决心。

顿悟会提升心境,但不会马上让修为有质的飞跃。裴霆已无力扭转战局,纵使有逆天资质,也注定陨落在此。

魔皇在掌中积聚起磅礴灵力,打算下一招将其诛杀。

忽然,裴霆睁开眼,浩瀚玄奥的道意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持剑朝魔皇走去,凌空却如履平地,风雷随他而动,为他做踏板。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这段箴言玄奥却悲怆,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悲凉。

宇宙浩荡,岁月无穷;人活一世,天地过客。凡人也好,尊者也罢,终归于时间长河中的微尘……

裴霆挽剑,朝魔皇冲去,势若天倾。但这蕴含天地道意的最后一击,却像玉石撞在铁壁上。

“喀嚓。”剑碎,人亡。

这株栋梁之才终究还是,折断了。

“师——兄!”聂清玄悲嚎着扑了上去。

魔族欢呼,正道悲鸣,唯有魔皇心中迷茫。他方才的绝杀之招并没有落到实处,裴霆并不是被他所杀,倒像是故意将自己撞碎在他面前。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他却看不出蹊跷。

心中不安的他不敢久留,放弃了屠杀正道的打算,班师回朝。

裴霆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中被击碎,尸骨不存。聂清玄只抓住了部分血衣碎片与一截鲜血淋漓的断骨。铺天盖地悲戚将他淹没,聂清玄发出野兽般悲嚎:“啊——”

看过书信后,聂清玄才意识到裴霆从没有变过,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温暖体贴的,会在自己被师父罚跪时会陪着一起跪的师兄。

无数个夜晚,在他想念离开的师娘与师兄的时候,裴霆也会抱着剑缩在床边,想着他们直到天明。他也思念天门,但不能离开凤泉谷。

瑶心夫人只有他了。那么温柔的师兄,怎么丢得下娘亲?

他只知道恨裴霆不见裴钦。却不知道在听到裴钦战亡的消息后,裴霆吐血晕厥在庭院中,独自躺到半夜才醒来,却只能一个人默默擦干血渍,回到房间。

也是从那时候起,裴霆的道心产生了裂痕,他无法承受那样对待自己父亲的愧疚与悔恨。

而聂清玄对此一无所知,还对裴霆极尽刻薄言语,骂他是无心的怪物。

看他说的,是人话吗?

聂清玄追悔莫及,他握着裴霆留下的断骨,泣不成声。

这是人族与魔族最后一场称得上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位穆姓剑修在死后被人尊为浮黎剑尊,他如同夜晚闪过的星火,短暂地照耀夜空后迅速湮灭。此后魔族兴起,大行其道,人族陷入了死寂冷肃的长夜。

那一战过后,天门的最后一位弟子聂清玄消失无踪。

根据记忆看来,后来的八十年,他隐姓埋名四处流离,积极参与各方势力与魔族的斗争。在此期间他结识了许多人,其中便包括纯阳宗的沈流风,也就是沈流云的兄长。

而这些人后来都陆续战亡,他又孤身一人了。

八十年后,晋阶合体中期的聂清玄站到了魔皇面前。魔皇并没有将他当做劲敌,之所以应战,是冲着活捉天门最后一个余孽来的,他喜欢灭人满门,但也喜欢留下一两个看他们痛苦活着的样子。

但他没料到这会是自己的最后一战。

当年裴霆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在魔皇心中种下了道心裂痕。他将计划告知了聂清玄,请其在自己死后接过重任,利用这个弱点,诛杀魔皇。

而聂清玄忍辱负重八十年,就是为了完成裴霆的托付。

惨烈的战斗持续了七天七夜,聂清玄的本命法器周天道盘碎裂,而魔皇的角也被削掉一只。晋阶半步渡劫以来,魔皇还从未遭受过如此重创。

但聂清玄要做的还不止于此,生死一刻,他终于寻找到了裴霆留下的破绽。捉准一瞬之机,聂清玄积聚全力,舍身攻去。他成功了,瞬息的寂静之后,魔皇爆体而亡。

漫天的血雨落下。曾将人族战力直接削掉一阶的暴君终于,死了。

观战的人族一方在短暂的不可置信后爆发了惊天的欢呼,遮蔽人族数百年的阴云终于散去了。

浑身是血的聂清玄垂手而立,他听着人族唤他的名,却感受不到半点欢喜。他只觉得天地好大,吹过来的风好冷。

他的仇报了,可是这世上,也再没有他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