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解印启微芒(第2/2页)

仍是没有人来过问过他的伤势,下人们倒是有过禀报,却只有刘彦昌来过。他来做什么呢?宣扬他的仁义、指责二哥在演戏,好可笑的说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不是就是这样来的?看着丈夫的表演,三圣母靠在床边呆呆地想。沉香捂住耳朵:“爹,你不要再说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话听来是多么讽刺。你的幸福,你完整的家,你自以为是的责任,全是面前这个被你斥为演戏的人赐给你的……”镜前的刘彦昌蜷起了身子,他是怎么想起去那的,是怎么想起去说那样一番话的,那不是给如今的自己……找来的难堪吗?

低低咳了几声,口中全是腥甜的味道。刘彦昌来了又走了,不用见到这个骗了他妹妹的人,杨戬甚至有一种久违的高兴的感觉。三圣母和沉香却在自责,他们是知道这件事的,知道他伤势恶化,可是他们没有动过来探视的念头。他受伤不是一天了不是吗?他的伤势经常复发的不是吗?他既做了那许多恶,收留他已是仁至义尽,何必再来多管,给自己找不痛快。内心深处,他们还是有一分恐惧,那个威震三界的二郎神,他真的败在了他们手上?虽知他经脉尽毁,却怕他异于常人,若为他疗伤,万一哪天恢复功力,岂不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他们任他一人躺在这里,带着一身反复发作从未治疗过的伤痛躺在这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一阵心惊。如今对小屋中的来人,他们又是企盼又是恐惧。这里往往两三日不见人影,就意味着杨戬要忍饥挨饿;而来了人呢,那些下人那些下人不耐又粗暴的动作,将平素不快发在他身上的举止,又让他们如何忍看下去?

杨戬却总是那么平静,甚至不见他凌厉而带着杀气的目光,那历经千年拼杀而磨练出的气势岂是凡人能受得起的。他只是静静躺着,任他们为所欲为,只偶尔有些不耐地皱皱眉。三圣母知道,哥哥是看不起这些卑琐无能,以能向弱于己者耀威为能的小人,压根不屑于和他们计较纠缠。他烦恼的,只是这些人怎么总不离开,耽误了他的练功。只是二哥,你却不得不受这些人的欺凌,而这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门推开,是丁香?三圣母已经记不清日子,看见丁香,想起那次杨戬莫名其妙受伤的事,念道:“快了二哥,快要结束了,丁香来了……”丁香拿起杨戬的银饰把玩,好像想起了往事,有点迷茫地站在床前回想。这时龙八也闯了进来,三圣母望着他道:“八太子,你就是这时弄伤他的吗?”不需他回答,镜中已显示了事情的发展。龙八伸手去扯银饰,却扯不开,反将杨戬身子带得坐起。由于身子早已瘫痪,全凭颈上细索拉着,杨戬后颈已被勒得渗出了血,头却无力地向后仰去。龙八再用力拽了两下,仍是没扯断天蚕丝制成的细索,杨戬身子随着他的动作摇摆,血已将细索染红了。龙八见丁香目光迷茫,更是着急,见杨戬已被他拉起,干脆一扬手,直接从杨戬头上褪下。失了依凭,杨戬扬起的长发披到脸上,人却重重向后倒去,落在木枕上,咚地一声闷响。

光华从银饰上迸出,折回杨戬体内,龙八低下头,不敢看镜里杨戬跌在地上,咯血不止的情形。但没人来说他,他的作为,比起别人,真正又算得上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个单纯的年青人,当时见杨戬吐血,自己反倒慌了,匆忙叫来了三圣母,让她,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

那时,没人知道这是封印功力的法器,只道龙八不知用法才误伤了他。但现在,人人都知道拿开银饰,会意味着什么:为了沉香能劈开乾坤钵,他放弃了自己一半的法力,心甘情愿地在外甥斧下等死。现在,法力回来了,他的身体,却因为连绵三年的伤痛剌激,再也承受不起这强横的力道。

如果,三年里他能得到一点救治……

如果,那天瑶姬能进来看看他,让他的旧伤,不至再度恶化……

如果,龙八没有拿开法器,而是在大家脱阵之后助他取回……

但这世上,又怎会有这么多的如果?做错了的事,是再也无从挽回的了。

三圣母看着自己进来,心中一痛,她都说了些什么?“……杨戬负你东海龙宫实在太多,你本不欲报仇,偏又无意里伤了他,岂不正是冥冥中疏而不漏的报应么?”还让龙八不用告诉其他人……真是怕母亲牵怀吗?不是。自己,只是不愿意生活中,再出现这二哥的影子。

三界之中,说到华山三圣母,都道是优雅高贵,温柔体贴。是了,二哥也向来以此为傲,当年和沉香提到自己时,他神色间是怎么样的自豪。只是她的温柔,她的体贴,从来不曾给他,哪怕是一分一毫。现在,眼前事尽是当日事,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时的自己,每日来调理了内息就离去,不肯多留一刻。最初略有不忍,后来便熟视无睹,只是不欲他死在亲妹妹家中,传出去惹人笑话。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在面对他时,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是他掩饰的好吗?似乎也不是。当她诈伤,用宝莲灯重伤了他时,人人都看出二哥在强言安慰。却只有她,固执地以为,是受了二哥的欺骗。她只念着不能在朋友面前丢脸,丝毫没有在意,他伤后发白的脸,消瘦很多的身子。

她这个妹妹,何时将二哥放在心上过?三千年的兄妹,唯一记得二哥生日的那次,只为了替织女说情,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以此为名,巧言相逼。甚至借助水镜之力,重新目睹一遍时,她仍百般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如果是别人,她会这样吗?她从没想过。她只是觉得,在他面前,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

但天地之间,又有什么会是天经地义的呢?相爱的丈夫,会因为难守寂寞抛妻另娶;亲生的儿子,会为喜欢的女子放弃囚禁中的母亲。知心的朋友,除了热心肠的四公主险些丧命,别的人,也只是在不危及自身时随众说上两句,又有谁真会为了她,去豁出一切?

那么,她凭什么认定,二哥就该什么都听她的,什么都顺着她?凭什么她就觉得,二哥一旦违了她意,就肯定是二哥亏欠了自己,伤了自己?

幸好,也许她该说幸好二哥昏迷未醒,没有听见她的话。为什么她做的事,总是能如此轻易地戳伤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