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赵想容没回周津塬的信息,但是周津塬看自己的手机,他发现,她更新了朋友圈。

足足九张照片,许愿池前涌动的人头,若隐若现的乌云,女人用两根漂亮的手指夹住博物馆门票,甚至还有酒店房间里凌乱的大床,上面扔着粉红色的丝质眼罩。

周津塬前天手术到凌晨五点,昨晚手术到晚上八点,今天值骨科特需的急诊。

他的科室上周差点被投诉。一位回民患者在做截肢手术前,叮嘱医生把截下来的小腿留给自己,这样等以后死掉,切下来的小腿就能和全部身体一起下葬。但是,主刀医生和该患者家属就怎么把小腿拿回家,产生了不同意见。

后来周津塬和几个医生到旁边的汽车用品店,买了一个银色的车载冷藏箱,算是勉强解决问题。

医院里暖气很足,周津塬在白大褂里穿着黑色衬衫,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刚刚送走的患者,是一个来华演出但不小心从台面跌下来的踢踏舞演员,满身酒气,指着护士和他的鼻子大骂,并拒绝打绷带。

终于安静,周津塬挤在狭窄的值班床上继续看书,里面介绍了三十多种打结方法。他拿着条领带演练,无聊时再看了眼窗外,希望今夜不要有雪,不要有雨夹雪,希望道路交通一切平安。

科室里所有的快递都是代收,周津塬每日都能收到医药代表和器械代表的快递。因此,他在办公室接到厚厚一沓白色信封,随手把它压在下面。

他交完班回到办公室,回家前才拆开,看到第一张照片,是偷拍苏昕的背影。

太像了,那个角度,简直像是刚从梦里走出来的许晗。周津塬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他靠在桌子上,一张张地看着照片,比起疑惑谁拍的和谁寄的照片,他只是说了句,“许晗”,但嘴里没有发生声音。

许晗确实给他留下很不错的最初印象,但第一次收到许晗情书,周津塬的第一感觉,还是觉得很老套,甚至莫名觉得被这种女生喜欢是一种侮辱。他连看也没看,把信甩给旁边的狐朋狗友当取笑工具。

许晗坚持写信给他,每周两三封。

几个浑小子怪声怪气地读完,却不约而同地感慨:“怎么感觉,给你写信的是一个大美女级别的人物?”

周津塬中学开始就玩皮划艇,他穿着泳裤,从泳池里湿淋淋地跳出来,皱眉读了一遍,居然也有相同感觉。太奇怪,粗糙的文字里就透露奇妙的磁场。

后来他把对方堵在校门口。许晗退后两步,皮肤苍白,长发披肩,穿着很旧的白色连衣裙,很不爱说话的文科班女生。

周津塬一路读的是最好的公立,女朋友没断过。但小女生跟他在一起,通常因为他长得帅,成绩好,家里有钱,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这一点,周津塬心里有数却不以为意,只是,许晗太特殊了。

很多青春期的少女,爱装冷酷或者自命清高,许晗大部分时间都很冷静且神秘。比起见面,她更喜欢书信交流,她的数理化很差,唯独法语流利的程度完全不像一个贫困生。后来,他们足足又写了三年信,许晗才终于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

周津塬经常笑她放长线钓大鱼,但他这种肆意的花花公子,又好像被这么土的方法彻底拴住。

第一次接受他的亲吻,许晗拽着他衣角,突然哭了。周津塬总是记得这个沾着泪水的吻,和那个她出事故的下雨天,都烙在脑海。

周津塬和赵想容举办的是西式婚礼。赵家为整场婚礼买单,不算新娘佩戴的首饰,花了快八位数。接受亲吻的时候,赵想容明眸几乎仇恨般地望着他,周津塬磐石般地站着,余光微微转到台下,赵奉阳已经不见踪影。

他只在妹妹的玫瑰婚礼上出现了半分钟。

新郎露出婚礼上第一个微笑,眉眼间没有烟火气,无所谓的漠然和英俊。

苏昕和许晗真的很像,当苏昕在许晗祖母面前垂泪的瞬间,周津塬几乎要把手放到她后脑勺,失控地压下去。

但是,苏昕也不是许晗,许晗去世很多年了。他喜欢苏昕,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舒服的氛围。

周津塬翻完了照片,垂眸搜索了快递单号,同城快递,只能查到在哪个城区,留下的手机号也很陌生。他半眯着眼,神色莫测。过了会,才把照片随手扔到抽屉厚厚的病历里,又给苏昕发了条短信:我今晚想见你。

酒店的窗帘拉着很低,挡住外面幽蓝的光,赵想容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坐起来。

昨夜涂霆勉强地跟着她来到酒店,却不进她房间,宁愿等在大厅一隅。赵想容挑了下眉,这个世道,漂亮的男人比漂亮的女人更怕失身。

赵想容带了不少欧元,但钱包里总共就三张卡,一张是自己的工资储蓄卡和visa,还有一张周津塬master信用卡的副卡。两人婚后都是各赚各花,不干涉彼此财务。偶尔的时候,赵想容忘记还信用卡,她喊一声,周津塬会帮着还。

涂霆接过赵想容手里的一百欧,他略微错愕,很迅速地看了她一眼,沉吟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您能多借我一点钱吗?一百欧……有点不够用。”

赵想容又被逗笑,自己已经算是大手大脚的主儿,小鲜肉偶像比她更过分。但她就不明白,涂霆整天吃的都是十欧的pizza,一百欧作为日常消费,应该够用两天了吧。

“我身上也没那么多现金。这一百块,是给你今晚和明天早上应急用的,等明天早上十点,你再来酒店找我,我们一起去银行取钱。哦,你要写好欠条。”

涂霆眸光一闪,他显然不想再见她,但人在屋檐下也只是点点头。他拿着备用手机,迅速消失在夜晚的湿气里。

赵想容起床后下楼吃早饭,赶上自助餐最后一拨。

冰牛奶和羊角包,她惯例地喝了杯卡布基诺。昨晚回来后和司姐通话,打算今晚就坐夜航,飞去威尼斯,而剩下最后一个白天的空闲,她包了车,到罗马附近玩。

涂霆早早站在酒店门口等她,鸭舌帽压得很低,翘着腿。这位偶像目前被分到流行的“奶凶奶凶的小奶狗”这种小鲜肉分类,但私下里,他话少,看什么都有点怀疑,可能是“小狼狗”。

街角处有个中国工商银行的海外分行,赵想容在柜台,取了一笔款。她又递来两张支票:“这是旅行支票,我已经签好名。大额消费的话可以用它,嗯,支票不能折叠,你要收好。”

涂霆则沉默地递过来早就签好他大名的欠条。

“你今天白天是工作还是出去玩?”涂霆问,他这次没有急着走,也没有露出昨天被冒犯的表情,除了声音压得很低,“你一个人来出差的,没有其他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