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二章 未审人间今何世(第2/3页)

承乾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他觉得今天好古怪,是做梦还没醒么?承乾不敢再看,蹑手蹑足回到自己房内,重新躺下,心里觉得烦躁不安:不如去找承业他们玩吧?

他翻身起来,走到屋门前,院子里步声橐槖,他看见父亲已经脱下染血的铠甲,换上了干净的紫袍,大踏步走出府门去了。

长孙无垢送李世民出门,回过身来,见承乾站在门前,呆了一呆,问道:“沙竭罗,你醒啦?”

“嗯,姆妈,我要去找承业他们玩。”

长孙无垢脸色一变,随即镇定了心神:“沙竭罗,不要去了,承业他们都走啦。”

“走了?走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长孙无垢不回答,只是重复道:“他们都走啦,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为什么?不,姆妈,我不管,我要去找他们回来。”承乾跑出屋门,奔向院外。

“站住!”长孙无垢忽然厉声喝道。

承乾一愣,立住了脚,母亲还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呵斥过自己呢。

“沙竭罗,我来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父亲就是太子了。”

“那么伯父呢?伯父不是太子吗?”承乾不解。

“你伯父不做太子了,他和你四叔,还有承业、承道、承德、承训、承明、承义,承鸾、承奖、承裕、承度他们一起,都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再也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承乾呆呆地站立着,他忽然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他知道父亲刚才为什么要一遍一遍地洗手,他开始放声大哭。

“不许哭!你父亲现在是太子,你将来必定也是太子,要统理这万里江山,不能像女子那样哭哭啼啼。”长孙无垢喝道。

承乾哭得更厉害了,长孙无垢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终于不忍,走过来将他抱入怀中,“好了,好了,沙竭罗,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临湖殿外,尉迟敬德全装甲胄,浑身浴血,手持镔铁长矛,目中精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

临湖殿内,李渊黄袍乌帽,垂头而坐,鬓边雪白一片。

他今年六十一岁,自小娴熟弓马,身体强壮,又颇得道家自在养心之道,因此虽然年已花甲,鬓边却少见白发,今日半日之间,头发却已几乎全白。

今朝他召诸子进宫,本欲削世民之权,解散秦王府僚属,择日传位于建成,一举而平天下之议,也可全父子兄弟之情,不想世民似乎得了消息,凌晨进宫,与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郑仁泰、李孟尝伏兵于玄武门,趁建成、元吉入宫平明之时一并格杀,秦王府亲军又杀建成、元吉十子。

“陛下,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耳边似乎又响起尉迟敬德厉声大喝,杀气腾腾的目光逼视着自己,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将在地。

二子十孙,同日并命,是吾迟疑之过也,悔吾不能早听岐晖、裴寂之言,有何面目再见迦陵?李渊老泪纵横。

裴寂坐在下手,面无表情,萧瑀、陈叔达坐在裴寂对面,虽是一脸惶恐,目中喜色却是难掩。

“陛下,秦王求见。”内侍传报。

“叫他进来吧。”李渊无力地点了点头。

脚步急促,李世民紫袍王服,带着一股风声走进大殿,约有二三丈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膝代步,抢到李渊座前,抱住李渊双腿,嚎啕大哭:“爹爹,世民有罪,上通于天。”

李渊手抚李世民脊背,仰面向天,目中已无泪痕:“二郎,我有四子一女,自今唯汝一人,汝好为之。”李世民投入李渊怀中,吮着李渊胸乳,号哭不已。

裴寂坐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撇,似有不屑之意。

午后的阳光斜斜射入殿内,照在御座上的这对父子身上,金色煌煌。

这一天,是六月初四。

六月初七,李渊立世民为皇太子,诏曰:“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二十一日,李世民颁布政令,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以宇文士及为中书令,封德彝为右仆射;以前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为御史大夫,中书舍人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左卫副率侯君集为左卫将军,左虞候段志玄为骁卫将军,副护军薛万彻为右领军将军,右内副率张公谨为右武候将军,右监门率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右内副率李客师为领左右军将军。

六月二十六日,北魏国都,云中金城。

长信宫内东门小佛堂,一名白发老妇通身黑衣,手指间转动着一串水晶念珠,长跪于佛前。

佛龛作火焰飞腾之状,正中央诃利帝母花冠璎珞,怀抱一子,其余八子在法像身前身后嬉闹围绕。

“菩萨,我作何孽,使我见今日之事?”老妇抬起头来,凝视着诃利帝母与身周九子,泪落如雨,口中喃喃自语。

又有一名身着白衣的比丘尼进得佛堂,见此情形,叹了口气,在黑衣老妇身边蒲团上跪下,一起喃喃诵念诃利帝母真言:

“唵。弩弩么,里迦呬帝,娑嚩诃!

唵。弩弩么,里迦呬帝,娑嚩诃!

唵。弩弩么,里迦呬帝,娑嚩诃!

信女迦陵,愿我子我孙往生善地,无复受痛苦烦恼……”

悲凉苍老的声音在小小的佛堂内回荡。

良久,黑衣老妇起身,转头看白比丘尼,强笑道:“妹妹来啦。”白比丘尼道:“姐姐保重。”黑衣老妇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到前殿。

两人坐下,宫娥上茶,两人刚喝了半盏,内侍来报:“禀皇太后,官家与八部大人廷前决议,七月初三,兵进中原,观政于唐,官家着小奴前来报知。”

黑衣老妇脸上悲戚之色稍去,目中流露出无限慈爱,点头道:“我知道了,将这碗七返膏与官家送去,叫他勿要过劳。”内侍道:“是。”宫娥端过七返膏,装入描金漆盒,那内侍提着,往前廷去了。

老妇与白比丘尼都站起身来,走出殿门,站在殿前白石台阶上,翘首南望,有淡淡的云气在两人足底萦回。

云中金城依大鲜卑山而建,地势极为高峻,宫城更是高出都城之上,故而从此南望,目极数千里,平沙莽莽,几可望见伤心海之水与天共色,只是长安更在千万里之外,焉可望及?

“妹妹,你到这里,也有八年了吧。”

“是,姐姐比我来得早,已经有十二年了吧?”

“是啊,咱们都来了这么久了,这次皇帝南征,妹妹就随我同行,也好看一看故土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