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舫鱼(第6/11页)

我忍不住伸一懒腰,再循那“木莲冻”望去,左侧不远处竟有一爿茅草小屋,有位穿着粗麻布衣裳的佝偻小老太太正用托盘盛着两碗东西,对檐下长竹排杌扎上坐的人殷勤供应。

“好啊,谢婆婆了。”坐在那正一反常态在彬彬有礼回话的却是春阳,只见他起身恭谨地双手接过碗,阿婆又把托盘里的另一碗也拿出来放到他身边,然后转眼向我:“丫头,你醒啦?来吃碗木莲冻?”

“吓?好、好的。”我虽然搞不清状况,但看春阳的样子,似乎眼前并没有危险,便起身拍拍衣服走过去。

春阳好像没看见我似的,只是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专注吃那一碗东西,我没敢坐春阳身边,只是拿起碗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春阳,见春阳不动声色的举止,我也就尝试地舀一勺放进口,这木莲冻清凉的,带点甜丝丝桂花石蜜糖味,像清泉般流入我干渴的喉咙里,我忍不住一口气喝个底朝天。

“年轻人,这是自家酿的米酒。”那小老太太又端着一个锯掉口的葫芦和酒碗出来,春阳赶紧又站起来连声道谢,那老太太递来酒碗,他就双手接着,再老太太拿起葫芦为他的碗里仔细倒入浆色浑浊的米酒,春阳道谢后又一饮而尽。

“年轻人啊,这偏僻地方山酒粗鄙,若不嫌弃就再来一碗?”老太太看着他喝完,喜孜孜地问。

“恭敬不如从命。”春阳似乎由衷感谢不已地将碗递过去,那老太太倒一碗,他就喝一碗,再倒一碗,他不含糊再喝一碗……我看着他来来回回这般足足喝下七八碗米酒,有种不安自心底油然而生,赶紧走上前去拉住他伸接酒的手臂,“你喝太多了吧?”

“多?”春阳侧眉看看我,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这么上好的酒酿,如何能推辞?”

“上好?”我的目光落在他的酒碗上,旁边的老太太立刻又给倒满,“这位姑娘也尝一碗?这是此间山泉灌溉,春天插秧、秋季成熟的脂米所酿,清甜醇香,饮一碗更能抵饥挡饿。”

我不信任地摇摇头,看看周遭的天地山峦,“春阳,这是哪儿?我们刚才明明不在这……”

“不如你也尝试一下?这酒当真是好。”春阳居然硬是将碗递到我面前,我只得接过碗望着他,“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姐姐吗?”

春阳抻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这般奇景尽获的山水境地若辜负了,岂不可惜?”

“你还有这闲情?”我由不得瞠目结舌,旁边的老太太这时凑近我道:“姑娘再有事,且喝一碗水酒不迟?”

“这……”我疑惑地看看春阳又看看老太太,以我对春阳个性的了解,他向来行事沉稳谨慎,且喜怒从来不易形于色的,怎么来到这儿面对这位老太太却一反常态地谦和顺从?莫非受到什么蛊惑了?但看他的神色和目光,又不像……

“喝吧,没事。”春阳似乎很清楚我的疑虑,朝我轻轻点一点头。

“好吧。”我低头捧碗抿了一口,入喉甘甜柔润,吞到肚子里不但没有先前担心的怪异,倒确如老太太所说,这酒中米香浓郁,必定是用糯性良好的上乘江米所制,想起过去还在江都城爹娘身边的时候,就常跑到家对面柳青街欢香馆里,帮店主桃三娘一道制作这样的米酒,因桃三娘做菜肴手艺考究,那米酒的药曲也是由她自己亲手配方,必须选用新造的糙米粉、净水及新鲜的干辣蓼草粉混合,再上臼框压平、切块、滚角等,最后上蒸、晒药十几道工序,无一不细致。有时候我就到野草地去替她采辣蓼草,拣那整束不脏烂的带花叶长茎,味越辛辣浓烈越好的,取回来晒干贮存,若偶有哪里肿痛拉痢疾的,用它煎水温服也很有效验。

“姑娘你在想什么?莫非这山酿真入不得口?”老太太的话在耳边响起,才把我飘远的思绪一下拉回来,我讪讪地赶紧道:“不、不,这米酒的味道很好,我只是想起过去一些事情……”

我们说话间隙,春阳朝四周眺望,好像心有所想恰能印证,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是了,请问下?”春阳朝那老太太作揖然后问道:“往萼楼怎走?”

“萼楼?”我怔住了,但看春阳振振有词的样子,兴许当中有许多我并不明白的根由吧,只得闭口不添乱。

“萼楼?你往河那边的孤柱峰下去看看?”老太太遥指着大河对面的崇山峻岭,当中有一支凸高的绿岩,尤显得巍峨挺秀。

“这么宽的大河怎么过去?有桥么?”我把手放到前额向河面探看,似乎湍急的两端河面上都没有桥的影子。

“往前走大概一里多,就有一片白鹭洲的浅滩,从那可以走过河去,就是脱鞋挽起裤脚便是。”老太太咧嘴天然地笑。

“谢婆婆的指点。”春阳拱手对老太太道别,便朝着她所指方向走,我忍不住提醒道:“酒水钱你忘记给了?”

“不必了,年轻人。”老太太摆手示意。

“老人家都说不必了。”春阳转眼看看我,“倒是你,还跟来做什么?你待在这儿。”

“啊?那不成!我又不懂路回去!”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贴在春阳后面紧走,春阳听我这话,回头与那老太太互望一眼,老太太只是抿嘴浅笑,当我们走出数十步,老太太还大声提醒:“要是怕山路难行,记得用木莲藤挽着手走。”


所谓的白鹭洲,只是河中央冲击搁浅的一大片沙洲,其上丛生芦苇,当中有许多白鹭水鸟做窝,我看这水面上攸乎间就飘来一群大雾,烟波漾着白羽和绒毛,宽阔瞬间蒙上浩渺的雾霭,有痒痒的东西飘到鼻子里,我打了个喷嚏,“刚那么晴朗的天,怎么说阴就阴下来了?”

春阳将外披的月衣褪下来,“你还没明白?这里不是人间,你坐在衣服上,我带你过河。”

我依言俯身跪坐在月衣之上,春阳手中攥住衣服的一角,四周顿时无风自起寒恻恻的气旋,衣服就托着我轻轻升起来,大约到春阳齐肩高的位置,他的双脚离地,我俩如一叶飘零到苍茫的水面上,耳边偶有鸟羽扑棱的声响,我既感到新奇又害怕,突然远远不知从哪传来的呼喊:“弟弟、弟弟……”

“诶?你听,好像是碧茏夫人的声音?”我小声提醒春阳,“是她在喊你?”

春阳却没有搭理我,我气闷地拿眼偷看下方,白鹭洲上除了芦苇就是沙砾平地,忽然我发现有个人正拿着铁锹正在一个地方使劲挖着什么,细看那人的个头身量都特别狭小,我正觉奇怪,那人就抬起头望向我这边来,当看清他的脸我立刻惊呼起来,“是那个黄鼠狼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