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薛远有个顾元白很羡慕的东西,那就是这个时代别人所没有的自由性,他随心所欲,有一个能配上自己才能的身体。

他的感情和脾性像火,如果顾元白是个旁观的人,他会很欣赏薛远这样的个性。如果在现代,他或许会和薛远成为举杯畅饮的朋友。

但在古代,在封建王朝,他这样炙热的情感,就像是头疯子。

顾元白用力,将手抽了出来。

“对上不敬,言得有亏,”顾元白道,“薛远,朕已经饶过你许多次了。谅在你为朕收好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谅在你为了救朕而不顾一切的份上,也谅在你父为朕鞠躬尽瘁的份上。你平日里做过的逾越的事,有些,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人都懂得借此机会越加守礼,进退有度,好讨得朕的欢心,”顾元白声音越冷,“唯独你,不仅不知收敛,更是次次挑战朕心中的底线。”

“朕想要你的这条命,又何须对你展颜?想要为朕拼命的人,也不缺你这一个。”

顾元白心底有隐隐莫名的怒火升起,这怒火冲上了心头,袖袍猛地挥动,他伸手掐住了薛远的下巴,压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比你听话。”

薛远的呼吸重了起来,身体紧绷,刚刚包扎好的伤处再次渗出了血来。

他竭力压制住心中的阴霾,佯装无所谓地笑了下,“圣上,他们都没有臣有用。”

“这大话让朕想要笑了,”顾元白扯起唇,冷冷一笑,“天才人才尽入皇家门。薛远,你的才能是有多大,大到天下人才都不能与你比肩?”

“你又有多大的自信,自信他们都不会比你更效忠于朕?”

薛远沉默了。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

顾元白以为他认了错,松手放开了他,“今日这五十大板,就是对薛卿肆意妄为的惩治。”

“朕只望你清楚,”顾元白低声哑哑,好听得人耳朵都要软了,话里的寒意却把人心都给冻住了,“大恒的法,不是你有才能就能越过。”

顾元白不是迂腐的人,他的思想甚至比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更为先进。

可是,古代的法,一个帝王的势,这些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踏过。

皇权为尊,顾元白是个皇帝,皇帝就要巩固皇权,一旦一个人犯错受不到惩治,皇帝还能有什么威慑?

今日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能将安乐侯世子的尾指砍断。那明日,是不是又能为了另外一种理由,去将其他人的命给杀了?

圣上最后说:“五十大板要是还不够,那就打到够了为止。”

说完,顾元白转身就往外走去。

他的脸上面如表情,威压让屋内外的人不敢抬起丝毫的头。一脚跨出门槛时,薛远在身后说话了。

“圣上,臣即便才能不够,也有样东西是他们给不起也不敢给的,”薛远的声音冷静极了,“臣——”

“闭嘴。”顾元白道。

薛远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汗意咸湿,染湿了床褥。血味越浓,薛远看起来却比之前冷静极了。

他撑起身,从闷热而蒸腾的房屋空气之中看着顾元白,声音不大不小,四平八稳,“圣上先前问臣为何要拒了调职,臣现在能说了,因为臣想待在您身边。”

“臣心悦你,”他的声音陡然低了起来,好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有些失真,“钟情于圣上,这颗心,旁人不敢给。”

因为旁人会怕死。

扑通一声,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双膝一软,全部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脊背窜上寒意,冷汗从头顶滑落,听着薛远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在这。

顾元白没有说话。

窄小的院子之中,这么多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聒噪的蝉叫声不断,一声一声地催人命。

满院子的人,都怕因为听着这些话而丢了命。

哪怕是田福生,也提心吊胆,紧张无比。

良久,顾元白才缓声道:“田福生,将这些人带下去。”

院子之中已经有人克制不住的发抖,表情惊恐得仿若下一刻就会丢了命。

圣上接着道:“让他们知道什么该记着,又该忘掉什么。”

田福生颤颤巍巍起身,“是。”

顾元白目不斜视,宛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继续大步走出了这座小小的院子。

在现代,顾元白也没少过向他求爱的人。

只是薛远在其中显得尤为特别了些,特别就特别在,顾元白不知道薛远是不是被自己那意乱情迷的一吻给掰弯的。

如果是,他心中愧疚,可愧疚之后,顾元白还能做些什么?

薛远无论喜欢谁,都比喜欢他好。

无论是谁,都比顾元白有时间陪他耗。

圣上一离开,院中的人才陡然松了一口气,他们瘫坐在地,为自己还能留下一条命而感到庆幸。

屋中。

薛远闭上了眼,躺在枕头上,半晌,掌心之中流出丝丝血迹。

傍晚,常玉言亲自来看薛远。

他安抚道:“你父亲知道了你弟弟做的事了,临走之前还出了这么一出,薛将军脸色很不好看,我猜,应当是又要动用你说过的家法了。”

薛远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半晌,他才用鼻音懒懒应了一声。

常玉言折扇打开,给自己翩翩然扇了几下,纳闷道:“薛九遥,你竟然会为你弟弟做这种事。以你的本事,竟然还会被你弟弟反陷害一次。就你弟弟那般蠢样,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薛远动动嘴,“探花郎的脑子真是不同常人。”

常玉言曾在薛远面前吹嘘过自己要得状元的事,结果就成了探花。薛远每次朝着常玉言说道“探花郎”的口吻,听在常玉言的耳朵里,就像是讽刺一般。

常玉言气恼地敲了敲床边,“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半是幸灾乐祸,半是真情实意,“安乐侯的嘴上从来不饶人,圣上未曾派人将这事传出去,但安乐侯已经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了。不过除了宗亲,倒是没有多少人骂你,相比于你,你的弟弟争议倒是很多。”

薛二公子这名声是彻底没了,背上个又蠢又毒的称号。

薛远没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给我写首诗。”

常玉言一怔,“什么?”

“夸一夸我的英姿,”薛远终于睁开了眼,眼中的血丝满溢,乍一看,如同眼中溢满了血一般可怖,生生把常玉言吓了一跳,薛远看着他,淡淡继续道,“相貌、家世、经历、军功……好好写。”

“这、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写就写,”薛远勾起唇,阴阴冷冷地笑了,“写得好了,爷赏你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