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知进退

杜三不晓得张翊国会不会给韩四面子,不晓得张翊国会不会帮他的忙,而肃州镇总兵双来这两天竟从早到晚守在营里盯着操练,甚至让粮官不晓得从哪儿买来二十几头大肥猪宰了让营里的弟兄开荤,昨晚还请把总以上武官吃酒,瓜娃子都晓得这是要开打的前奏。

别人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几碗酒下肚就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今后将唯双来马首是瞻,要跟双来一道先收复扬州,再收复瓜洲和仪真,然后去攻江宁生擒匪首洪秀全。杜三却食不甘味,这两天过得是心惊肉跳。

直到今天早上,张翊国带着雷大人的手令来营里,说是有一个差事,让他和另外六个同乡赶紧收拾行李一起走,他这才松下口气。

双来就在前头盯着,他担心夜长梦多,铺盖卷都顾不上收拾就跟张翊国来到一条小河边。正准备跪谢,张翊国突然瞪了他一眼,随即指指坡下的小船:“赶紧上船,以后别再回来了,别让本官再见着你!”

“张老爷,下官……”

“少废话,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本官送你等回去!”

杜三不敢再废话,急忙跟同乡们使了个眼色,背着行囊跑下坡,跳上船。一起被带出营的六个绿营兵被搞得一头雾水,可看到张翊国那杀人般的眼神,不敢犹豫,也跟着下坡上船。

守住船上的乡勇跟船工点点头,船工急忙拿起篙子,把船往仙女庙方向撑,结果离仙女庙还有老远,杜三就见大前天在张翊国屋里见着的那个中年儒生,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河岸上遥望着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乡勇。

“三爷,到底啥差事?”一起被叫出营的丁二忐忑不安地问。

“等会儿再说,反正不是坏事。”杜三不晓得在岸上等的吴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能猜出来头一定不会小,站在船头远远地朝岸上躬身行礼。

丁二等绿营兵愣了愣,也跟着躬身作揖。

吴文铭打心眼里瞧不起杜三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像没看见一般转过身去。杜三脸皮本就厚,哪会在乎这些,船一靠岸就爬上去道:“下官杜卫方见过吴先生。”

“嗯。”吴文铭微微点点头,随即看着刚上岸的几个绿营兵问:“你们六个姓什么叫什么?”

连杜三都如此恭敬,丁二更不敢怠慢,急忙道:“禀老爷,小的姓丁,名大河,在家排行老二,营里弟兄都喊小的丁二。”

“丁二是吧,老家什么地方?”

“小的老家巴县。”

“你呢?”

“禀老爷,小的叫刘本贵,这是小的三弟刘本富,小的跟丁二一样也是巴县人氏。”

……

全是巴县人,杜三猛然意识到张翊国为何把这六个丘八一起叫上,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吴文铭示意曾跟陈虎一道在大桥镇一带杀过贼匪的家人吴四柱递上一个信袋,面无表情地说:“杜卫方,信袋里有两封信和一份公文,信是我和张老爷写给韩老爷的,公文是我去雷大人那儿帮你求来的。”

“谢吴先生……”

“少废话,等我说完。”吴文铭脸色一正,接着道:“你不再是候补协办守备,而是青山营的钦加从五品衔千总。青山营早在贼匪攻占仪真前就没人了,所以你这个千总也没什么事可做。想回四川老家就回去,等过段日子托人给我捎个信,我找个由头帮你呈报上去,就说你病得不轻,只能让你告病回乡。”

“吴先生,回家这么大事我得问问我二弟。”

“你居然有脸说韩老爷是你二弟,罢了,你想问就去问吧。”吴文铭懒得再跟他废话,又看着丁二等人道:“你们几个就算之前不晓得,很快也会晓得两淮盐运司副使韩老爷是巴县人,跟你们乃同乡。韩老爷身边没几个家人,你们去投奔他一定会收留的,不过去了之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做事,不许偷奸耍滑。”

丁二这些天没少听杜三吹嘘过,只是从来没敢往这上面想,毕竟运副老爷那可是从五品,而且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就算是同乡也高攀不上,听吴文铭这一说,顿时欣喜若狂,急忙跪下道:“吴老爷放心,谢吴老爷提携,小的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小的一定……”

“好啦好啦,跟我说这些没用,要谢等到了海安再谢你们韩老爷。”

……

打发走杜三等丘八,了却了一桩心思,吴文铭上了另一条船回仪真。

吴四柱把在船尾的炉子上烧开的水提进船舱,沏上茶忍不住问:“六老爷,您不是求雷大人派几个人跟我们一道回去办团练吗,怎么让他们去海安。”

“办团练哪用得着他们,你看就他们那样,像是能打仗的吗?”

“可雷大人还让那个杜卫方做青山营的千总,姓杜的去了海安,青山营怎么办,还要不要复建。”

“青山营自然是要复建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让老爷我去复建。雷大人之所以让姓杜的做青山营千总,是因为不这么办就没法儿名正言顺派人去帮我们办团练,毕竟姓杜的不管怎么说也是经制内的武官。”

“这么说您是帮韩老爷要的人!”

“你晓得就行了,不许到处乱说。”

“晓得,我不会瞎说的。”吴四柱想想又问道:“六老爷,这个姓杜的要是不回四川老家,又赖在海安不去仪真,雷大人将来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吴文铭端起茶杯,揭开盖子,撇撇飘在上面的茶叶,轻描淡写地说:“扬州城外的千总没五百个也有四百个,雷大人哪会记得他杜卫方。再说韩老爷是什么人,要是姓杜的真赖在他那儿不走又不回仪真,他怎么也不会让我难做,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姓杜的调到盐捕营,或帮姓杜的找个别的差事。”

……

与此同时,这些天不能跟张翊国一样在雷以诚那儿效力,只能每天早上去福珠朗阿那儿点个卯的徐瀛,收到了一份在泰州避难的同乡差人送来的信,信里说张之杲病了!

屁股上的伤还没好的胡师爷觉得这是个机会,趴在榻上急切地说:“东翁,郭大人说得对,您吃亏就吃亏在不是正印官。既然张之杲那个老混蛋又病得不能理事,您为何不去求求雷大人,去署理泰州事?”

东家官运亨通,幕友才有好日子过。

杨师爷深以为然,也劝道:“东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您看看仙女庙现在有多少候补官在等着差委试用,要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徐瀛无奈地放下茶杯笑道:“张之杲又病得不能理事的消息,其实我三天前就晓得了。”

“您早就晓得了?”

“张之杲刚病倒就差家人来跟福珠朗阿禀报,这个泰州正堂他从道光二十三年一直做到今天,该捞的早就捞足了。现在天下又不太平,太平贼匪又近在咫尺,他巴不得早些卸任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