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其罪三十九 · 生乱(下)(第2/3页)

裴钧陪着姜煊一边吃粥,一边嘱咐董叔给钱生送碗解酒汤去,又听董叔依旧在咳,眉头便直皱,吩咐家丁拿他牌子去请个太医过府给董叔瞧瞧病,更叮咛董叔多休息,少吃烟,末了,端了杯茶水塞董叔手里,才换上补褂上朝去了。

开了春,天明早,清和殿外旭日已挂。

裴钧刚与六部诸人在殿外碰了头,便被鸿胪寺的从后叫住,告知他秋源智忽而递交印信,上言承平国姬确然贵体沉疴,和亲之事便就此作罢,一行人不日就要启程返还承平。

此事也算得上邦交失利,想必上朝要提。鸿胪寺的知会裴钧,自然是想叫礼部也牵连些责任,可裴钧听来却只当听见罢了,浑然没有一字评说,眼见是不落他们的套儿。鸿胪寺卿没了意思,只好悻悻走开去,预备硬着头皮独自承担过错,全不知自己是替拆散和亲的裴钧背了黑锅。

裴钧跟着六部众人走往殿中,心想这秋源智倒也守信,便扭头低声托了工部的,叫他们私下找几个坊间工匠给秋源智送去,一算是全了承诺,二也算将这和亲之事彻底了结,好让姜越再别烦恼。

可刚说完没走两步,却听鸿胪寺卿在后头颇不甘地喃喃一句:“……其他承平人都好端端的,怎么偏只这国姬病了呀?”

跟在他后面的寺丞压低声叹道:“我听见他们国使嚼舌根儿了,说是咱晋王爷克妻呢,他们往后可再不想同咱们说亲了。”

这“克妻”二字叫裴钧噗地一声就笑出来,赶紧捂嘴收声,却已引一旁闫玉亮睨来一眼,倦然玩笑道:“怎么,在禁苑儿累了小半月大清早地来上朝,你兴致还挺高啊?”说着低眉瞅着他,“这么开心,怕不是昨晚上别了我还去觅相好了罢?”

“肯定是。”方明珏赶紧指着裴钧接一句,“他冬狩回来就跟窜了魂儿似的,还跟我春花儿秋月地瞎叨叨,铁定是心里有人儿了。”

如此就连崔宇听来都好笑,从旁一撞裴钧胳膊问:“谁呀?你昨儿不是同晋王爷去张府了么,夜里还能有功夫呢?”

裴钧揪着方明珏耳朵瞪他:“别听这猴子瞎胡吹,没有的事儿。”

可这时他走上殿前石阶一抬头,却见右边廊上已有一列皇亲上了殿台,一时步子稍缓,不经意便同吊在皇亲最尾的姜越对上了眼。

姜越停下,目色清清地遥遥看来,叫裴钧手一抖就丢开方明珏的耳朵,袖臂向他一揖,笑道:“哟,晋王爷早啊。”

姜越眉峰轻扬,应了声:“裴大人早。”说罢从他几人处收回目光,反身抬腿跨进殿门。

裴钧负手小跑上了石阶,笑盈盈赶在他身边儿道:“王爷今儿怎早到了?”说着突然息声问:“是想我啦?”

姜越未料他忽起调笑,气都一滞,即刻环视周遭,确认近旁无人,这才斜他一眼:“早朝重地,休要胡闹。”接着也不再理他,只紧走两步跟上泰王、成王,便入皇亲一列就坐了。

裴钧收敛一分笑意,也在文官首列站定。跟来的闫玉亮立在他身边,与他说了吏部两样正事:

其一是李宝鑫入吏部的议案,内阁已然批复,今日便要庭寄招人入京挂职,而一旦他到任,便标志裴党与晋王派系的首次互通,顺与不顺还需拭目以待,能共存到何时也就此算起;其二是崔宇和方明珏的师父——兵部的沈尚书年迈体衰,将要致仕,至今已然三辞准奏,送别宴就在近日,而尚书之任会由蒋侍郎补缺,如此,六部中就又将空出兵部侍郎一职,这便是他几人今后要议的。

此话一止,便听司礼监一声:“肃静。”霎时御道静鞭响起,百官俱跪,荡袖磕头长呼万岁。少帝姜湛拾级而上,敛起龙袍坐在分挂珠帘的御座中,如常抬手让众卿平身,早朝便开始了。

首议都是小事,诸如承平一行归国或礼部预备阅卷,一一过了便罢,接着六部五寺逐一报了内况,叫姜湛在御座上听来,轻轻叩指,不时垂眼看向堂下长身而立的裴钧,神容莫测,只偶然给出定夺,毕了便问内阁可有事务要奏。

裴钧抬头看了眼蔡延的方向,见蔡延老眉一抬,与身边蔡飏点过头,蔡飏便抱着笏板起身了,面露无奈道:“回禀皇上,内阁近日批复各科道与三司案件,发觉有不少案宗尚未按时送抵。当中不仅有地方未交至京中定谳的,亦有宫里世宗阁的几桩案子未交至各部再查的。臣斗胆,敢情皇上替内阁催上一催罢。”

裴钧听言,眉一动,看向亲王列座中,果见姜越也正向他看来,显是二人都料到蔡氏此举何意——

内阁自然不可能让皇帝帮忙敦促地方的案子,蔡飏这话,便是启请少帝姜湛向世宗阁施压,让世宗阁把拖沓日久的案件赶紧下放给三司查办。而开年来世宗阁里压的最大的一宗案子,又是当朝少傅裴钧的亲姐裴妍杀夫之案,如此一谏,蔡飏其心不难想见,根本是想趁掌理世宗阁的晋王姜越回京上朝、避无可避时,借着圣意从他手中挖出裴妍来,这才好把裴钧的血亲抓在手里,以牵制裴党。

御座上姜湛听了蔡飏的话,细眉轻敛,静静看向裴钧一眼,想了想,正要说话,却闻内阁末座一老声忽道:“蔡大学士所言极是。”

抬眼,竟见是张岭神色无波地袖手开口:“禀皇上,年关刚过,各司典狱事杂,而新政方起,官中留有过多未决之案也实是拖累。既然迟早都是要办的案子,各处还是按约成时日相交送抵的好,以免拖到最后,又出什么纰漏。”

他冷人冷脸说完话,只似寻常一般,可裴钧听来却暗暗一哂,心道他昨日刚踩了张岭一脚,今日果真就被如数奉还。而张岭还不惜与蔡氏一条舌头说话,足可见对他敌视,由此若是裴妍入审,再一旦出了刑部,情形便根本不容乐观。

堂上姜湛听了张岭的话,虽未立时应声,可因张岭说起新政,他也确然掂量起孰轻孰重来。

殿中的沉默叫百官深知少帝对裴氏的顾念,不由都侧目看向六部首位。裴钧立在这样的目光中,无喜无怒,是早已习惯了,而不出所料,一时的寂静过去后,高台上果然还是响起姜湛应答的声音:

“二位阁部所言甚是。新政方起,百事待兴,皇族也应以身作则、严明律法。”

说着他向亲王一座道:“案宗一事,便劳七皇叔费心罢。”

应言,金柱后人影稍稍一动,姜越的声音淡然传来——却并不是直言遵旨,而仅是:“是,皇上,孤定当尽力而为。”

一时裴钧勾了唇角,微微挑眉看去,只见角落中的姜越正垂目瞧着手里的茶盏,模样闲闲散散,连身都未起,而堂上姜湛听闻姜越连“臣”都不称,唇角渐渐扬起个笑来:“朕信皇叔不日便可移交全案,到时内阁一过,朕会即刻批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