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宫殿里,熏香炉上还冒着一点点的白烟。

皇宫总是安静的,宫女和太监们不敢喧哗,皇帝和后宫女眷们自持身份更少有闹腾。屋子里一旦没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

傅辛夷的心如同被人捏住又松开,随后又捏住一样,难受得有点无法呼吸。滚滚历史长流,里面的人都是活生生的,她生于此中,知道很多大事件,却依旧不过凡人一名。

她有血有肉,生于和平年代,在听到云诗诗和自己被下毒的原因不简单后,自然少了些平日的温吞和镇定。她望着皇后,有那么一瞬间在想……

皇后是真的和自己娘情同姐妹么?

皇后告诉自己这些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么?

皇后会和封凌一样,只是将自己的目的放在一些事情里,一起来处理么?

千万思绪不过转瞬,傅辛夷发现自己像是年多年后某位文豪所说,“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这样应该么?这样公平么?

人心是难测,但人心确实都存在感情。

要是以最大的善意来揣度人,又会是如何的呢?皇后娘娘与她娘真的情同姐妹,她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念着别人的好,但也切记要警惕潜藏在暗中的坏人。

她走在天平正中央,郑重朝着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阵地走去,朝着皇后温和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她知道有人护着她,知道该保护自己,知道力所能及不能给护着她的人添乱。

两世为人,何其有幸。

少女的震惊和慌乱短暂到可以让人略过不计,温柔和当年的友人是那样相似。皇后记忆里的云诗诗就是和现在的傅辛夷差不多年纪,可惜她们嫁人后很少再能见面。

她深深看了眼傅辛夷,确定她没有被自己的话吓坏,站起身来:“你和你娘真是一模一样。”至于是哪里一模一样,她没有再细说下去。

傅辛夷见皇后起身,自然跟着起身。

皇后拍了拍手,房门立刻推开。宫女们整齐进门躬身行礼,静候皇后吩咐。一国之母的待遇是最高档次的,该有的都有,这是傅辛夷在傅府决然不会见到的情况。

皇后笑盈盈问傅辛夷:“你是想自个先回去,还是想和我一道入场?”

傅辛夷谨遵顾姨娘教诲,温和回话:“我自己先回去就行。顾姨娘该等急了。”

皇后哼笑一声:“她那小丫头还算是护主。”

顾姨娘在皇后面前都是小丫头!傅辛夷被“小丫头”这个词逗笑,可又不敢笑太明显,只好抿了抿唇。然而她这般抿唇,根本没法遮掩眼睛里的笑意。

皇后细看两眼傅辛夷,唇角勾起,狭长的美眸眨了眨,用戒指尖尖头戳在了傅辛夷眉心:“记得,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了,就来宫里寻我。你爹帮不了的忙,我可以。”

傅辛夷半点没感受到眉心疼痛。这指戒尖头是圆润的,不会划伤人。

她弯了眉眼应了声:“好。”

皇后吩咐:“紫秀,带傅小姐回去。”

紫秀出列应声:“喏。”

傅辛夷朝皇后行礼告别,跟随紫秀离开。皇后等傅辛夷走远了一段,才抬手又拨弄了一下自己头上的饰品。她听着耳边传来的叮当声,回想起往事。

出了会儿神,她才再度开口:“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

宴席厅里,女眷们还在瞎七瞎八聊。

傅辛夷回来的时候比走的时候更不显眼,悄然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她面上还是一派温柔,带着点浅笑,看不出半点刚离开过的痕迹。

顾姨娘打量了一番傅辛夷,低声问她:“娘娘与你说什么了?”

傅辛夷拿起桌上的蜜酿轻抿了一口:“娘娘跟我叙叙旧,说了点她和娘以前的事。还跟我说,爹年轻时候可不着调。”

顾姨娘笑起来:“是有些。老爷性子变了很多。”

时过境迁,没人料到最后所有人都成长了,当年的云诗诗永远留在了那个年纪。

傅辛夷放下杯子略走神,轻舔了一下唇。舌头刚碰上唇瓣,她猛然想起自己涂了正红的唇脂,忙合上嘴,拿起桌上的手帕轻微在唇上按了按。

按了会不会掉唇脂?总共没擦过几次唇脂的傅辛夷思考起这个当下非常关键的问题。

“皇后殿下到——”

有宫女大声喊。

接连几个宫女一次报备:“皇后殿下到——”

宫殿里倏忽间安静下来,刚才不间断的说话声彻底消失。众人齐刷刷站起身来,躬身拱手行礼:“见过皇后殿下,殿下万安。”

傅辛夷看向上头,就见皇后娘娘出现,一步步从上了自己的主位,抬手挥了挥:“坐吧,大过年的,都自在些。不用拘着。”

下方齐刷刷应声:“是。”

傅辛夷跟随大流重新坐下。

一位女眷倒是并没有坐下。她长得富态十足,眼睛都被挤成两条线了,胸口挂着三串长短不一的珍珠项链串,手上总共十根手指,每一根都戴上了戒指。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她朝着皇后拱手,带着点谄媚劲:“殿下,您等下就要去与其他殿下一道用餐,必然看不到我们特意献上的一些礼物,不如今年送礼和节目穿插着来?”

傅辛夷看向这位女眷,觉得这话说得很荒唐了。

礼物节后随时能看,节目演完就没。节目先行,礼物搁后头也无妨,这才是逻辑通顺的想法。

果不其然,不远处有个打扮精致却没有那么夸张的女眷嗤笑了一声。傅辛夷转头看过去时,还见那人直接朝天翻了个白眼。

傅辛夷:“……”

皇后说不用拘着,你们还真就不拘着了?先前不都是连话都要压低声音说的么!为什么一旦对上了,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有个女眷文绉绉起身,身子看起来弱得很:“殿下。我看节目前吟诗作对来一点,热一下气氛才是最好。送礼物,俗。”

那边两个女眷斗起来了,傅辛夷这边的女眷全都淡定得一声不吭,仿佛什么都没见着一样。

傅辛夷看着这现场,突然同情起了皇帝。当朝皇帝是不是每回上朝都能遇上这种修罗场?一方唱罢一方登场,非要搞点不一般的以示自己存在感。

皇宫里那些妃子们,不知平时是不是也有那么多戏。

“哟,瞧您说得那是什么话呢?大过年还要念诗。是家里没念够啊?我每回见您就听您念诗了,听多了也不知怎么的,牙酸。”商贾女眷虚掩自己腮帮,做出一副牙疼的模样。

另一位怒视:“你!”

上头皇后娘娘开口:“都送的什么礼?紫秀,念来听听。”

紫秀顺从上前,从一旁的宫女手中取过礼单,快速扫到刚才开口的两位:“宋夫人送的是镶金春柳白如意,吴夫人送的是赵猛栋的冬日垂钓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