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顺天府。

行刺的中年男子头晕眼花,往角落里的干柴堆里缩了缩。

太黑了,他眯细起双眼,试图看清楚别处的情况。

远处唯一的亮光,是在顺天府值夜班的两个差役身边。这两个差役精神很好,端坐在自己椅子前,低声唠嗑着。

“你说里面那人会怎样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死刑得陛下亲批,哪那么容易。但伤了如今最有天赋的学子,朝中今后的栋梁,得拿个流放才让我舒心。”

“我也觉得,怎么着都得流放!”

两人正要再说什么,敏锐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忙戒备站了起来。

外头又一个差吏走进来,身边还领着一个锦衣男子。

两个差吏见着锦衣卫的衣服还有腰间标志性的绣春刀,忙躬身行礼:“见过大人。”

男子轻应了一声:“奉命审讯今日当街刺伤封会元之人。相关文书我一并带来了,可查验。”

差吏忙躬身应下,接过男子从怀中取出的相关文书,对照了上头的印章。

锦衣卫直属于当朝皇帝,看来这回行刺事件并不寻常。

确认身份无误,差吏让出位置:“大人请跟我来。”

一炷香之后,男子站在监狱中,看着里头恍若一条死狗,手指脚趾尽断的中年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他朝着旁边差吏点了头:“性命留下了。该问的你们可以继续问,我这里问不出什么了。”

他语气平淡,好像刚才一根根撵断人十指的不是他一样。

差吏浑身一哆嗦:“是,您慢走。”

男子点头,往外离开。

差吏吞咽了一下口水,看向自己身边一样被吓坏的同僚:“你,记下来了没?”

同僚颤着回他话:“记,记下来了。这人是看了人像知道傅小姐,专门盯着傅小姐去的。为了一笔钱财,对方先给了定金,事成后给尾款。但幕后人是谁不知道,人像和钱都是直接扔在他家里的。人像看过就烧掉了。”

差吏连连点头。

可说这人像又会是谁画的?会是谁专门寻了一个无关的人,去行刺极为无辜的傅家大小姐呢?

……

肖家。

十二皇妃身子才好一些,此刻正端坐在庭院内的小亭子中。

她喝着特酿加了蜂蜜的米汁,看着亭子另一头的肖先生。

肖雯,肖先生,天下奇女子。

她头发不伦不类束在头上,插了簪子,却又弄了个男式的网巾箍着。脸上妆容浅淡,几乎看不出有怎么修饰。像个学子,又确实能让人看得出是个女子。

衣服是长袍,桃粉色的道袍。

本朝喜欢穿桃红色的不少,但真正穿出来的不多。对百姓而言,不耐脏,对贵族而言,没有正红来得贵气。道袍基本上是男子穿,女子穿也少,像肖先生这样制布缝纫穿衣的,罕见。

肖雯在纸上画了一串泡桐花。

泡桐花以白花为主,内芯泛红,清明时节开放。

“好像人都喜欢白色。”肖雯轻悠悠开口,“觉得白花最是纯洁,干净,无暇。”

十二皇妃:“先生不喜么?”

“说不上喜不喜,只是觉得花太过干净了,少了点韵味。人一辈子柔柔弱弱,温温和和,也少了点趣味。”她随口评价起了皇后,“人本庸俗,嘴上说着喜欢温和,事实上娘娘这般艳丽的,喜欢的人更多些。”

十二皇妃听着,并没有和自己二姨一样评判皇后。她是不敢说也不能说的。

肖雯搁笔,将画转了一个面:“可好看?”

十二皇妃看到了画。

纸上泡桐花绽开漂亮,自侧面探枝头,显得格外有意境。泡桐花本质上的那种纯洁干净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总共动用的笔却寥寥无几。

工笔之下有神韵,浑然天成。

“好看。”十二皇妃称赞,“先生画得极好。”

肖雯笑了笑,将画又转回去。

她取了笔,在边上用红色调了色,直接在原先的画上叠图。这般糟蹋让十二皇妃险些惊愕出声。这岂不是完全破坏掉了原来的那副画?

肖雯倒并不在意。她抬笔自然,叠色也自然,转头再度搁笔,将画又一度转向了十二皇妃:“可好看?”

图上的花不再是洁白如雪,内芯泛红,而是整个一株花都变成了艳丽的红。这依旧是泡桐,已成了另一种感觉。满目都是红,夺目艳丽得简直要从画中出来,能吞噬人一般。

“好看。”嘴上这般说着,十二皇妃却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惊悚感,好似这花是妖花,画也是一幅妖画。

肖雯笑起来:“我也觉得好看。”

她侧头问十二皇妃:“对了,上回听你说的花画,这回可拿来了?”

十二皇妃点了点头,招手示意自己侍女上前。

侍女躬身上前,打开了木箱子里的画,将傅辛夷当初特意做好的手捧孩童菊花画给展了出来。

肖雯盯着画看了半响:“意思不错,画不怎么样。”

事实上意境没什么内涵,简单粗暴,画和人一样,心思干净直白到面上可见。

十二皇妃惆怅看了眼,挥手示意侍女送下去:“是。她有心。毕竟才能见物两年,让她两年内既要学会为人处世,又要学会琴棋书画,太为难了。”

肖雯笑了一声。

“孩子的事情,十二那儿是怎么个意思?”肖雯换了个话题问十二皇妃,“这些日子身体应该养好了些?”

十二皇妃点头:“是养好了些。他答应我短时间内不会娶别的女子,直到我生下长子。”

肖雯应了一声,随后又叹了一声:“我兄长这人总是利益在上。要不是他强逼着你,你也不至于整天惴惴不安,总怕自己做不到最好。”

十二皇妃听肖雯说自己父亲,手下意识摸向了杯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饰了自己情绪。

“男人啊,天下都一个样。”肖雯将手边的果盘往十二皇妃那儿推了推,“尝点。温水泡过,不会寒了身子。”

十二皇妃应声。

肖雯将自己的画扯下,随意丢到了地上。画半干,侥幸正面朝上,没有损坏丝毫。而周边还有不少画没那么好运,或褶皱或正面朝下,染料糊开毁了个精光。而画主人无所事事又抬笔画起了下一幅:“清明是个祭奠人的日子。你就在家里好好过。对你而言,现下身子最为要紧,画画也别就这么放下了。”

家家户户都会祭祖,小操小办一下。

十二皇妃自然要在府上操持一番。

她应声:“是,先生。”

肖雯手下隐隐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看不出是男是女,笔画简略到连衣服都就几根线条。人是黑色的,而她临时又换上了手,点了一点红色颜料,直接按在了画上。

人眉中间一点红,红得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