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翠烟一身绿衣,挽住高大的男人,一幅良家女子的打扮。

听见白安安的呼唤,她身子一僵,头也不回。

白安安故意拔高声调,引得男人回头。

翠烟不得不停下步子,侧过头来。

白安安见状,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翠烟姐姐!好久不见!”

男人眼神看过去,翠烟笑脸僵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住白安安的手,将她带到一边去:“相公,我和她说会儿话。”

男人颔首。

翠烟力气大的很,白安安被她扯的有些痛,不由期期艾艾道:“翠烟姐姐,你怎么了?”

翠烟将她拉到无人角落,才转过身来看她。

白安安打量着她,翠烟依然那么年轻貌美,只是苍白的脸色看着有些憔悴,也不知道她嫁到温家之后经历了什么。

翠烟冷着脸,用一种白安安前所未见的冰冷眼神瞧着她,语气里仿佛暗藏了什么:“小安儿,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白安安顿时阿了一声,茫然道:“为什么?”

翠烟垂下眼睫,不看白安安,冷冷道:“你还不明白?我已经从良了,不再是人人瞧不起的娼妓。”

她看白安安还想再说什么,厌烦看她一眼:“总之,从今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知道了吗?对了,我不叫翠烟,我叫姜青寒。”

翠烟牵着温公子的手走了,白安安从角落走出来,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

她回妓院之后,将手上提着的绿豆糕交给便宜娘亲。

便宜娘亲似乎很高兴,看她一眼,没过问她翠烟的事情,只是笑眯眯地挥挥手,叫她下去。

白安安回到自己房间,缩起身体,双臂抱住膝盖,呆呆地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暮色。

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她的床边,顺着苍白的月光罩下来。

穆天音坐在她的床边,默默瞧着她。

白安安骤然扑进穆天音的怀中,双手紧紧抱住对方纤细的腰身,眼泪慢慢洇湿对方雪白的衣襟。

穆天音动作轻缓地拍抚着她瘦弱的肩背,无声安慰。

好半晌,白安安才从她的怀抱里抽出脑袋,仰着湿漉漉的小脸望着她,抽噎道:“仙女姐姐,安儿不明白。”

穆天音淡淡道:“不明白什么?”

白安安吸了吸鼻子:“为什么翠烟姐姐要说那些话?”

“明明以前,翠烟姐姐对我那么好。会温柔地给我涂膏药,会心疼我身上的伤口。为什么现在,她要安儿不再见她呢?”

“安儿不明白。”

穆天音无声瞧她一会儿,茶色的眸子微微荡起波澜,很快便消失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带丝毫温度:“安儿,你不必明白这些。”

白安安怔怔看着她。

穆天音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慢慢道:“修道之人,不需关注别的,只需见心明性,最终达到太上忘情。”

“况且,我早对你说过,修仙之人,必得斩断尘缘。明白了,或是不明白,又能怎么样?”

如果不是穆天音就在跟前,还正注视着她,白安安绝对要给她一个白眼。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穆天音以为她自个儿修无情道,她便也得跟她一样,修成无欲无求的假人吗?她觉得穆天音虚伪的很,若真的那么淡薄,为何还当什么明心城主,还当什么正道魁首?

一边争权夺利,一边淡泊明志,不过是道貌岸然,惺惺作态罢了!

白安安眼神微微闪烁,故作茫然不解:“仙女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呀?”

穆天音看着女童稚嫩的脸蛋,顿了片刻:“你以后便明白了。”

白安安不想跟她扯什么无情道,她就想装可怜,好让穆天音多怜惜怜惜她。

于是故意扭开话题道:“其实安儿都懂。”

穆天音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你懂什么了?”

白安安垂着又浓又密的睫毛,阴影落在眼睑上,遮住眸中情绪:“因为在翠烟姐姐心里,温公子是重要的人。”

“所以,她才愿意为了温公子委屈自己。”

“安儿也是的,桃子,翠烟姐姐,还有娘都很重要。”她说罢,忽然垂头丧气,沮丧道,“可是她们,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安儿觉得自己,仿佛离她们越来越远了。”她缩成一团,小手抚住自己胸口,脸上尽是迷茫。

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小表情,多提多可怜了。

她把那些人放在第一位,可是那些人,却不是如此。

穆天音轻叹一声,她说再多,小小女童都不会明白,于是只是沉默以对。

两人相对无言。

白安安沉默片刻,忽然抬起脸来,偷偷瞧穆天音一眼,然后小小声道:“其实仙女姐姐也是,对安儿也很重要!”

她牵住穆天音的手,小小的手掌还没有对方一半大,指头短短的,十分可爱。

她小小的手紧紧拽住穆天音的,认真盯着她,仿佛说着什么誓言:“安儿也愿意像翠烟姐姐对温公子那样,即使自己受委屈,也不要紧!”

穆天音定定看她一会儿,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日子如流水般滑了过去,转眼之间,白安安的身量拔高了许多。

她十三岁了,虽然身材依然干瘦,那副精致的容颜,确是再也遮掩不住。

豆蔻年华,再过两年,便是及笄的年岁。

白安走到便宜娘亲房外,听到院主的声音。

不用偷听,就知道这两人聊天的内容。

她百无聊赖地玩着腰上坠着的穗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白色流苏。

门吱呀一声开了,院主看到她站在门口,诧异地挑了挑眉。

白安安怯生生朝她行了一礼,耳中听到便宜娘亲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来。

“是安儿吗?快过来……”

白安安再次对院主福了福身子,在对方颔首后,才缓缓迈步走进房内。

寝屋内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圆桌配几张矮凳,还有一张红木床。

白安安走到床边,眼神顺着落在红色幔帐上。

大红的幔帐上绣着鸳鸯戏水图,红木床上罩着这红色幔帐,看着像是婚房。但是因为是暗红色的,瞧着又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便宜娘亲躺在床上,形销骨立,红色幔帐罩在她的头顶,也掩饰不住那一脸的死气。

她病了,病得很重。

白安安眼泪汪汪地趴在她的床边,伤心欲绝望着她:“娘,你的病一定能好的。”

烟花女子得的病,大多难以启齿。

近来,愿意替她们看病的大夫回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便宜娘亲嘴角一扯,冷笑一声:“你不用安慰我,我还剩多少日子,我自己清楚。”

她收回眼神,木然盯着床帐,仿佛透过那床帐,看到不知名的远处:“若是当初没有贪玩,没有求爹带我去看灯会,没有遇见他,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