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恒仲平向来喜欢那种温柔体贴的女人,最好是能对他言听计从才好,这还是头一回同嚣张跋扈到这般地步的姑娘打交道。

他眸色微沉,抬眼打量着柳眉高挑的沈琼,只觉着难以理喻——裴明彻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不仅不加以管束,甚至还由着她这般肆意妄为。

若不是顾忌着裴明彻,恒仲平是压根不想理会这件事的,但如今也只能勉强寻出些耐性来,向着沈琼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本来是想着,就算如今没有情分了,但念在这些年的份上,大家好聚好散就是,并不想闹得太难堪。”沈琼也不见外,直接在恒仲平对面坐了,“可既然将军执意不肯,那少不得就要算算了。”

恒仲平拧起眉头来,尚未来得及说话,沈琼便又道:“先来算一算银钱吧。当年晴姐带来的嫁妆,以及这些年来我让人送来的年礼和银钱,满打满算也有上万两了吧?晴姐并不是那种挥霍无度的人,那么,银钱都去哪儿了?”

沈琼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带出些讽刺来,脸上那笑落在恒仲平眼中,可谓是扎眼得很。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一句“我怎么知道”,可话到嘴边,却又险险地咽了回去。

他还真知道。

许多世家大族,表面上看着繁盛,可实际上却并没那么阔绰,尤其是像恒家这种家风清正,并不会钻营算计的。一年到头的往来应酬总是少不了的,能维系住颜面已是不易,并没有多余的银钱去做旁的事情。

恒仲平倒也没有打过江云晴嫁妆的主意,可江云晴本就是体贴至极的人,又极喜欢他,知晓他有什么钟意的东西时,便会主动想法子给他买回来。

就譬如他如今身上佩得这把匕首,是当年西域商人带到京城来的,说是天外陨铁制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喊价近千两银子。

恒仲平一见便看上了,爱不释手,但并没有这个闲钱,最终只能忍痛割爱。

他回府之后仍旧念念不忘,提起来也是怅然若失,江云晴知晓此事后,便拿出银票来给了他的小厮,悄悄地将那匕首买回来,当做是生辰礼送给了他。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旁的东西,零零散散的不大起眼,可真算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再有,当年大夫人尚在的时候,府中诸事是她管辖,并不会克扣沈家送来的年礼,尽数都送到了绿漪阁来。可三年前大夫人亡故之后,钱氏掌家,便开始在其中动手脚。

恒仲平并不管后宅事,但也不是傻子,隐约知道一些。他警告过钱氏,可才一开口,钱氏便开始拿帕子抹眼泪,很是柔弱地同他哭诉府中的难处……

所以到后来,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被沈琼这目光冷冷地盯着,恒仲平被迫回忆起了那些被自己抛之脑后的事情,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气势也不似先前那般。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沈琼将他这变化看在眼中,嗤笑道:“真是有趣啊,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只要没人提,你就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劣根性使然,总是会自欺欺人,仿佛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不心虚。

“是晴姐性子太好,怕你难堪,所以从来只字不提。”沈琼言辞间彻底没了顾忌,句句戳心,“若换了我,非得一日提三次不可,免得你顺势装傻充愣。”

所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像江云晴这般性子软又格外隐忍的,若是遇着沈琼这种心善的,那算是大幸;可遇着恒仲平这种,便是一腔赤诚喂了狗。

恒仲平的脸色难看了不少,动了动嘴,但仍旧什么都没说出口。

归根结底,他也就在情|事上风流荒唐些,但却并不是个寡廉鲜耻的人,如今被人问到脸上来,也说不出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

“从前晴姐喜欢你,甘愿给你做这些事情,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沈琼冷声道,“可如今她不喜欢了,那就烦请少将军看在那真金白银的份上,放过她吧。”

恒仲平沉默不语,可呼吸却变得粗重了许多,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那些银钱你去算个明白,我会想办法还你,但是人我不会放。”

这回答着实是出乎意料,沈琼难以置信道:“为何?”

“她是我的人,”恒仲平长出了一口气,又抬眼同沈琼对视着,“我喜欢她的模样性情,多年来感情深厚,岂能……”

这话还没说完,沈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哈,感情深厚?”

她一想起来自己到京城来,想方设法地混进将军府,见着江云晴那疾病缠身瘦骨嶙峋的模样,便觉着恒仲平这话令人作呕。

“你的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些,”沈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若不是我来了京城,只怕晴姐能不能活到如今,还两说。”

恒仲平皱眉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你若是想知道,不如去问问你那出身高贵,看起来温婉贤淑的夫人?”沈琼并不大爱同人争吵,可心头的怒火积攒了太久,如今是怎么都克制不了了,随即又嘲讽道,“不过问了又怎样呢?你会为了晴姐去追究,去讨个公道吗?”

“你不会。”沈琼压根不给他留说话的余地,咬牙道,“就好比当年你分明知道,晴姐小产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可你什么都没做。”

兴许是顾忌着恒家的颜面,怕闹大了之后没法收场,索性就当做不知道。横竖事情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多到绿漪阁去几趟,当做弥补就是。

这样的事情,在世家大族中也不算稀奇。

恒仲平瞳孔一缩,低声质问道:“你怎么会知晓此事?谁同你讲的?”他是个聪明人,只略一想,就反应了过来,“是华清年?”

“这重要吗?”沈琼掩唇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中尽是嘲讽,“事到如今,你下意识的反应竟不是愧疚,而是追问谁走露了消息。恒仲平,别辱没‘喜欢’这两个字了。”

沈琼将存了许久的话尽数说了出来,看着恒仲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中说不出地快意。

“你若是还想强行扣着晴姐不放,我的确也没法拿你怎样,那就只能让人将这些事情宣扬宣传了。”沈琼似笑非笑道,“少将军这般在乎恒家的名声,总不会想看到那种局面吧?”

恒仲平咬牙切齿道:“你……”

他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眼底都红了,沈琼却仍旧毫无惧色,不躲不避地看着他:“我今日就要带晴姐走。”

这边正僵持着,有小厮在院门探了探头,低声回禀道:“大爷来了。”

话音刚落,恒伯宁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中,他看了看气定神闲的沈琼,又看了看气急败坏的亲弟,心中也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