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是妖4

五百年前有名士提出科举这一举措,造福万千寒门学子,延续至本朝,是出身寒门的少年们最好的出路。

穆清并不知道罗明一个山脚下乡村的小子为什么会有科举的念头,而且看起来还很执着,她也没想去探究,既然是报恩,那便给恩人最想要的。

穆清将近三十年后死亡的亡魂留下,细细询问大晋的名士大儒。

“不拘活着还是已经死去的,”她道:“便是活着,我也有法子请他来。”死了更方便。

这个世界亡魂有轮回接引,久久不去轮回的亡魂多是因为有执念未消,或者放心不下家人,故而徘徊人世,方圆百里近三十年死去的读书人不多,有秀才五名,举人两位,仅七人。

这七人面面相觑,虽是畏惧穆清这一妖物,但也有读书人的气节在,不肯开口,怕给自己尊敬的大人们带来什么危害。

穆清“呵”了一声,团扇轻挥,在半空画了个优美的弧度,道:“你们若有什么好人选推荐,只管说来,选上了我可应你们一个条件,要是都不开口……”

当她是多好性的人?

她的眼睛是蛟类的眼睛,即使化成了人形,冷淡时,也带着凶兽的冰冷骇人。

院中冷风一吹,深夜时分,阴气深重,然而几人却觉得此刻的感受与身处烈日之下没什么两样,魂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

“我、我说……”举人中的一位耐不住先开了口。

他举荐的是当初考中举人时的考官,名义上双方有师徒之名,举人姓张,张举人说:“小生不擅长交际,认识的名士不多,白大人小生见见过最博学的人。”

其余人面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些许鄙夷不屑。

穆清看了看张举人,他身形消瘦,神情腼腆,看起来的确不如何擅长与人交流,点了点头,又让他讲讲那一位详情。

说到那一位座师的时候,张举人面露崇敬。

他举荐的是长林郡学政白驹元,尚清七年的状元郎,才华自不必多说,白驹元出身寒门,难得的是多年来一直坚持不懈提拔寒门弟子,待人温和,处事公平,不畏权贵,不贪不腐声望很高。

“官场上多的是两面三刀的贪官污吏,但白大人绝对不是,白大人是个好官,绝不是那种只做表面功夫的人,我没有考中进士,回乡后白大人还亲自过问,检查我的文章,我一个落第书生白大人都记得,他怎么可能会是贪官!”

张举人越说越感动,紧接着却神情微变,改为愤怒悲伤,“他只是被人陷害了!朝上诸皇子争位,白大人弟子三千,名声清贵,诸皇子都想拉拢他,他不肯投效,惹恼了那群皇子,才被人陷害!”

穆清听出端倪,白驹元此时似乎正处于危险之中,张举人举荐他,存着让她帮白驹元的目的,这心思,穆清并不反感。

她将白驹元此人先且记下,又问了一遍其余人,其余六人中穆清比较关注的是严秀才,严秀才正是之前被系统找来教导罗明的人。

察觉到她的目光,严秀才脸色微白,低下头,他年少早夭,刚考中秀才而已,平日都是在家里和学堂读书,教他的是个举人,哪里认识穆清要找的名士大儒。

穆清轻哼了一声,对此并不太清楚,但也没强求,一挥袖,将众人都送走了。

……

罗明一觉醒来,被半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一吹,头脑清明,思及昨晚的事情,急急下床奔至院中。

院子还是熟悉的那个院子,昨晚穆清坐着的石椅还在原处,他昨日收拾好的东西也都摆放在原处,一切和睡前没什么不同。

罗明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他年纪小不假,但为人却很执拗,这种执拗表现在某些地方就是自信,罗明自信自己昨晚不是做梦,而是确有其事,证据之一就是他的记忆十分清楚,昨晚的细节他现在都能详细说出。

他罕见的没有上山,而是一大早就去了凌大夫家。

凌大夫推开门,见到是他,没多讶异,笑着让他进来,摆上早饭,邀他共用,罗明和从前一样拒绝了。

他总是不肯接受别人太多的好意,凌大夫无奈,却很尊重他的意思,只是他一个人吃饭也太失礼,便边吃边与他闲聊。

罗明很快迟疑着问出了今天前来的目的,“凌大夫……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吗?还有鬼。”

昨天他见到了很多鬼,至于穆清,虽然没说,罗明却更倾向她是妖。

凌大夫动作一顿,抬眼去看对面的少年,眼中讶色很明显,却没有说什么妖与鬼,而是道:“你可还记得几月前来的那位大师?”

罗明当时没有跟着前去,倒是知道村中众人很是谈论了一阵那个和尚,谈他与众不同的风采,谈他悲悯众生的态度,谈他精湛的佛法。

凌大夫道:“那位大师法号圆宏,出自佛心寺。”

佛心寺名头很响,就连罗明都隐隐觉得耳熟。

“佛心寺在京都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凌大夫神秘一笑,吐出了三个字:“——护国寺。”

罗明从他不同寻常的态度中察觉到什么,脸色几变。

护国寺,护国,若没有危险,护什么国。

凌大夫对上他惊讶求证的目光,轻轻颔首,叮嘱道:“阿明,子不语怪力乱神,乡野之地,更是颇多忌讳,轻易不要宣诸于口,以免惹来什么。”

罗明点头应下,只是心中苦笑,只怕由不得他。

……

被他记挂着的穆清却不在罗家村,而是在长林郡大牢。

半月前,长林郡发生了一件大事,以长林郡学政为首的数人被人告了御状——收受贿赂、透漏考题、更改学子卷面等数个罪名,京中传来旨意,将诸人暂时收押,钦差正在赶来的路上。

钦差人还没到,京中皇帝的态度却已经到了,官场上都是人精,上有意,下必效,白驹元被关押在大牢里,待遇一日不如一日,罪名在郡中流传,连狱卒看他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早饭!”

一只缺了个缺口的碗被扔早地上,半碗稀粥晃了晃,洒出少许,同时,两个馒头被扔进白驹元怀里。

狱卒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旁边牢房中的年轻人看得目眦欲裂,双拳紧握,“太过分了!大人还没有定罪,还是朝廷命官,他们怎么敢?!”

“志清,”白驹元笑着喊了声年轻人,“别再和他们起争执,不值得。”

他将其中一个馒头递给肖志清,年轻人火气大,难以忍耐,和狱卒发生了几次争吵,狱卒干脆连饭都不给他送了,打定主意要让他吃个教训。

肖志清摇头退后,不肯接受,满脸羞愧,“不、不行,我年轻,抗饿,一两日不吃无妨。”但大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