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 养(第2/2页)

那一瞬间,巫先生有把猫杀了的冲动。

毕竟请了好几天假,公司一堆事情要处理,巫先生来不及想那么多,把死老鼠连拖鞋一起扔掉,然后就洗漱出门,上班去了。还好公司有那么多事要做,起码在整个白天,他都没工夫去想伯伯跟阿兹猫。

下午的时候,有个女同事过来,说今天她生日,想请巫先生晚上一起吃饭。一般来说,这种不必要的社交,巫先生都会果断拒绝,但是想起家里诡异的猫,这次他一口答应了。女同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喊了起来。她不可能想象得到,巫先生大驾光临的真实原因,竟然会如此诡异。

晚宴上,女同事带的一个实习生妹子,无论如何都要请巫先生跟她喝一杯。巫先生笑着婉拒了,实习生却缠着不放,要他不然把酒喝了,不然就讲出合适的理由。“寿星”喝得有点多,没打圆场,大家也跟着起哄,巫先生没有办法,只好说出他不喝酒的原因。

倒并不是因为身体问题,是他小时候有个长辈,平日里彬彬有礼,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深得周围人敬重,但是半瓶酒下肚,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醉酒后的长辈,不光骂老婆、打孩子,还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亲眼看见长辈醉态的巫先生,因为怕自己也变成那样,从那时候起,就决定这辈子绝不喝一滴酒。

再加上整整两年以前,他有个远房堂哥,因为喝朋友喜酒,喝到酒精中毒,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这更坚定了巫先生的想法。

大家都没想到巫先生会讲得如此严肃,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两个女同事拖走了那个实习生,寿星也赶紧换了话题,场面这才重新活跃起来。巫先生又坐了一会儿,跟寿星告辞,然后便起身回家。

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巫先生心里是有点踌躇的。在家里待了整整一天,伯伯,不,阿兹猫,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巫先生提心吊胆地进了门,打开家里所有的灯,像排雷一样,一寸寸地仔细检查。这一次,家里没多什么可怕的东西,反而少了一样东西——阿兹它自己。

巫先生反复确认了几次,没错,阿兹失踪了。

确定阿兹不在家里之后,虽然已经快要到12点,巫先生还是当机立断,下楼找猫。深夜的小区里树影憧憧,巫先生一边找猫,一边回想起昨晚的噩梦,阿兹发光的双眼,早上鞋底的死老鼠……心里实在有点发毛。

好死不死的,巫先生又想起伯伯的女儿,原本好好地在东莞一所小学当老师,有天晚上接了个电话,下楼后就失踪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巫先生越想越怕,加上阿兹没有半点踪影,他决定还是先回家再说。结果一打开门,他不由得又吓了一跳——阿兹正趴在客厅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巫先生。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阿兹刚刚藏在家里某个巫先生找不到的地方,等他下去找了一轮之后,自己又跑出来了。要是换了过去,巫先生肯定会上去抱住阿兹,好好吸上半个小时,但是现在,他却不敢这么做。

在巫先生眼里,沙发上趴着的这只蓝猫,从性格到行为,都变得无比陌生,根本不是他原来的那只猫。别说过去抱它了,巫先生这会儿只敢绕着阿兹走,逃进浴室,紧紧关上了门。

洗澡的时候,巫先生一直安慰自己,不要疑神疑鬼,阿兹肯定还是阿兹,更不可能是被伯伯附身了。只不过不管猫也好,人也好,被寄养一段时间之后,性格多少都会发生变化吧。

就比如说他自己,读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到南方做生意,让他去远房伯伯家住。半年之后,父亲接他回家,发现他变乖了很多,再也不调皮捣蛋了,甚至有点怕跟人说话。到现在,20年过去了,巫先生也还没改过来。

想起刚去世的伯伯,巫先生又难过了起来。年轻时那么威风的一个人,没想到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受不了打击,开始每天酗酒。一年前,因为喝醉后躺在床上抽烟,导致房子起火。伯母吸入浓烟过度,当场死亡,他虽然被救了出来,也落了个半身不遂,直到最后凄然离世。

说到这里,巫先生叹了口气:“你有把宠物送去寄养的经历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听你说完,以后也不打算这么做。不过话说回来,阿兹现在好了吗?”

巫先生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好了,第二天就好了。”

我不解地啊了一声,他解释道:“第二天宠物店老板打电话过来,说是换错猫了,我家阿兹被另一个顾客领走了。两只猫确实长得很像,只不过他家的稍微胖了点。老板一直道歉,说我才是第二次寄养,就搞出那么大的乌龙……”

我打断了他,皱着眉头问:“呃,所以它上一次寄养,是在一岁三个月的时候?”

巫先生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看着我说:“没错。”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然后呢?”

巫先生又看了我一眼,接着说:“然后,我一分钟都没耽误,到宠物店把阿兹换了回来。到现在又过了半年,再没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

我挠了挠头发,总结道:“所以,这就是一个关于猫的无聊小故事。”

巫先生笑了一下:“可以这么说吧。那么,故事讲完了,我回家伺候主子去啦。”

他站起身来,我举起一瓶啤酒向他致意:“路上小心。”

巫先生看着我说:“对了,酒精进入血管,其实有两种方式,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我拿着酒瓶子的手,僵在半空——我确实在哪里看过,他所说的酒精进入人体的两种方式,一种是慢性自杀,另一种可以算是谋杀。

我抬起头来,怎么说呢,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好看。一开始我就错了,就算我跟他有再多的共同点,本质上,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巫先生再次跟我道别,转身出了包厢,我松了一口气,把啤酒放回桌面上。

总而言之,为了活得更久一点,酒这东西,以后,我还是尽量少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