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爷托我给您捎句话

寇准派欧阳春送给辽圣宗的,是一副详尽的辽国大营地形图,连马厩里睡了几匹马、帐篷里共有多少人都记载得清清楚楚,辽圣宗扪心自问,这幅图上的一些细节,连自己都不能这样了如指掌。

那么,这张地形图是怎么落到宋军手里的呢?

耶律隆德。

这是辽圣宗第一个想到的名字。

只有他,会对军营了解得面面俱到,也只有他,在粮库失火之后下落不明。

辽圣宗曾以为耶律隆德是害怕自己将粮库失火归咎于他,于是畏罪潜逃了。

现在想来,怕是连粮库失火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为的就是给宋军递上一张投名状!

好忘恩负义的耶律隆德!

自己待他不薄,虽然继位之初曾经借过他的力,但地位稳固之后,自己也以高官厚禄酬谢他了,他现在是辽国的北院枢密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满足吗!还要勾结宋军做下这种事情,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当然是想要至尊之位了。

耶律隆德想要自己死。

辽圣宗忽然冷静了下来。

耶律隆德想当皇帝,当然要让他这个旧皇帝死了,才好上位。

恐怕耶律隆德原本的计划就是趁着这场南征让自己死在战场上,他好接管大军,开回中京,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难怪越过国境线后就诸事不顺。

先是原本如待宰羔羊的宋人忽然一个也不见了,再是派去搜寻宋人粮草的兵士无功而返,粮库失火,主帅失踪——呵呵,有这么大的一个奸细在军营里,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宋人,怎么可能抢得到粮草?

看到这张地形图,辽圣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耶律隆德是把自己卖了,卖给了宋人,有了这张图在,宋人趁着夜深人静安排一场夜袭,他这个皇帝就可以顺顺利利地驾崩了。

自己驾崩了,耶律隆德身为枢密使,自然就可以接管军队,到时候,军队是继续南征,还是班师回朝拥立新皇,不都是由他耶律隆德一个人说了算吗!

辽圣宗恨得咬牙切齿,狠狠地将地形图拍在桌子上:“耶律隆德!”

欧阳春见火候差不多了,对着辽圣宗一抱拳:“辽皇陛下,相爷还托我捎了一句口信过来。”

辽圣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讲。”

耶律隆德背信弃义,这群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欧阳春道:“昨天半夜,有个契丹人带着这张图到瀛州城外求见寇相爷,相爷一向平易近人,就接见了他。没想到,他自称是辽国北院枢密使,要将这张图献给相爷,与相爷共举一番大事。相爷听后大惊,忙命人将此人严加看守,还叫我一大早就将此图奉还辽皇。”

辽圣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欧阳春的话,前半段他信,耶律隆德应该是真的带着地形图去找寇准了。

至于后半段,说给傻子听,傻子都得给你一耳刮子。

不说别人,单说他自己,现在如果寇准属下的一个军官来找他,要夜半开城门迎他入瀛州城,他或许会因为多疑而不敢一时取信,但又怎么可能将此人推回寇准那边?

但明面上,他还是长叹一声:“寇公一生光明磊落,朕倾慕不已啊。”

欧阳春又道:“宋辽两国本是友邦,世代修好,如同一家。贵国此番南下,消息传到京城,我国陛下与太后惊诧不已,遥想我国先帝山陵崩时,陛下还曾致书遥祭,如何数月之间,情.事更易,昔日之亲友,骤变今日之仇雠?两世交好,不当如此。定是有奸佞小人从中挑拨,玷污圣明,使我两国反目成仇,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辽圣宗连忙点头:“是极,是极!当初在中京时,群臣进言,都谏止亲征,只有耶律隆德独逆众意,朕也是一时糊涂,竟听信了他的谗言,险叫我两国大动干戈,生灵涂炭哪!”

说到动情处,还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此时的他,显然忘了,南征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的主意,耶律隆德只不过是附和他的圣意而已。

但是此时的他,只想着耶律隆德要趁着这回南征杀了自己,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怎么可能承认南征是自己的主意呢。

南征就是耶律隆德的阴谋,自己只不过是被蒙蔽圣听了而已。

而且他也听明白了,虽然耶律隆德打算联合宋军里应外合置他于死地,但不知为何,宋军却并不打算配合他,而是打算将耶律隆德作为谈判的筹码之一,来换取和平。

是的,和平。

辽圣宗认为,宋人天性懦弱,不擅长战争,只不过占据了中原膏腴之地,这才得以与契丹平起平坐。

每逢契丹兵临城下,宋人就会屈服,用任何可能的条件来换取契丹退兵,比如进贡岁币,比如结为兄弟国。

辽圣宗已经熟悉这种对宋战争的套路了,所以他这回才敢这样有恃无恐地南征。

毕竟,打赢了,就是统一南北,打不赢,还能勒索点岁币,反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宋国人这套仁义礼智信的说辞,他也太熟悉了,每当宋人抬出这套说辞,就说明他们想停止战争,转为谈判。

谈判的结果,无外乎是辽国撤军,宋人在岁币里每年再增加多少多少的财物。

辽圣宗有些不满地咂咂嘴。

这时候谈判,可有些亏了啊。

他原本打算,即使是谈判,也得等辽军攻陷宋国几城之后再进行。

这样他们不仅能获得谈判桌上的好处,还能在攻下的城池里掠夺战利品。

像如今这样,仗还没开始打就要谈判,不仅战利品没有了,宋人没挨着打,不觉得疼,筹码也不好谈啊。

辽圣宗有些心疼。

这时候谈判,也不知道宋人每年能再增多少的岁币,能不能有五万之数。

就这点零零碎碎的银子,连他大军开到白沟的马料钱都抵不上,这场仗势必是个赔钱仗。

唉,算啦算啦,五万也是钱啊,细水长流嘛,一年五万,十年不就五十万了嘛,何况还有宋国原来定下的一年三十万,还有各种财物,说来说去,这场仗也没赔多少。

辽圣宗温和地道:“辽宋两国乃是兄弟之国,朕也不忍同室操戈,朕欲退兵回京,不知贵国……”

欧阳春道:“宋辽和平才是两全其美,若辽国肯取消宋国每年的岁币,并以我国国君为兄长,宋军一定归还贵国枢密使,并撤兵回京,永不侵犯。”

辽圣宗微微点头:“嗯,取消宋国岁币……”

他动作一滞,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欧阳春到底在说什么。

不是加岁币五万,也不是加十万,而是取消岁币,还要自己以宋国国君为兄?

别以为他不知道,现在的宋国国君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