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当初就该亲手掐死你……

正月二十一, 汴梁城里又下了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片从天际飘落, 赵受益寅时三刻被透过窗棂的亮光晃醒, 一瞬间还以为已经是正午时分。

刘恩为他披上厚衣:“又下了一场雪。”

赵受益点头:“下雪好, 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会好起来了。”

只不过雪太多了, 开春融化的时候会引起桃花汛。各地的河堤被去年的水灾弄得不堪重负, 恐怕到时候防不住洪水。

“蒋平的水泥厂每天能出多少的货了?”

刘恩道:“咱们城里城外的堤坝修得差不多了,少了这一块需要,蒋老板几个厂子连轴转,每天能出一百万斤是水泥。”

赵受益叹道:“辛苦他了,然而还不够多。叫他或是再建一处窑,或是多招些工人, 一定要多烧些水泥出来,分派到各地, 叫他们学着京城的样子以工代赈, 趁着冬天枯水赶紧把活儿干了。全国不止汴梁一处需要加固河堤,去年遭灾的州郡,春天都有风险。务必要在雪化之前将这些地方的河堤都补过一回。否则明年再来一次汛情,各处的赋税收不上来,你我都得喝西北风去。”

刘恩道:“是, 这就叫人给他传话。”

赵受益拦着他:“不忙, 这才几时。他管着好几处厂子,平日也够忙了,现在恐怕才刚睡下, 等下午再叫人去找他不迟。”

刘恩道:“是。”

赵受益叫他开了窗户,远远地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笑道:“憋了一晚上,趁着现在空气好,多开会儿窗户通通风。”

玉宸宫宫室狭小,小屋子就得常通风,方不憋闷。

刘恩道:“窗户开久了,容易冷。”

赵受益的眼睛被雪光晃得有点疼,收回了视线,笑道:“谁说我要在这屋子里呆着了?”

“醒也醒了,横竖再也睡不着,不如找人聊聊天去。”

刘恩问:“找谁去聊?”

赵受益抱起扒在窗边向外探头的雪球:“走,咱们去看看太后的病养的怎么样了。”

刘娥自从病了之后,一直在凤宸宫静养,一步也没有踏出房间过。病人自然要早睡晚起,赵受益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坐着步辇到了凤宸宫时,刘娥才刚刚醒来,还未更衣。

凤宸宫主管陈琳恭恭敬敬地对赵受益说:“娘娘尚在更衣,请陛下稍待。”

赵受益笑道:“朕来与母后叙叙母子天伦,倒不忙。”

于是抱着雪球,在正殿里等待。

雪球鲜少被他抱着出门,忽然来到了一个新环境,显得有些不安,扒着赵受益的衣领,喵喵地叫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缩。

赵受益抚着雪球炸起毛来的脊背,问陈琳:“它这样叫,太后能听到吗?”

陈琳道:“官家仁孝,太后在寝殿,听不见此处的声响。”

可惜了。

赵受益不无遗憾地想,轻轻挠着雪球的下巴:“别怕,以后常带你出来玩,多出来几趟就不怕了。说了多少遍不许咬我,给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雪球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下来,这时刘娥的贴身宫女前来通报:“官家,娘娘请您到偏殿相见。”

赵受益抱着雪球起身:“走吧。”

那宫女看着雪球,欲言又止,默默在前方带路。

娘娘最怕猫儿,官家身为人子,不应当不知道,却还抱着一只白猫来见娘娘……

唉,算了,皇家无母子,只有君臣,她一个宫女,哪有资格去想这些……

偏殿很快到了,赵受益迈步进门,看见了倚在榻上的刘娥。

自从那天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娥。

她似乎是真的病了,面色蜡黄,嘴唇苍白,发髻间夹杂着几缕银丝。

与从前艳光夺人的皇太后简直判若两人。

见赵受益进来了,刘娥并不起身,只是一点头:“皇帝来了。”

赵受益坐在她的面前,将雪球放下:“阿娘的病好些了?”

刘娥颇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雪球,带着一丝讥诮道:“托皇帝皇后的福,好得多了。”

当初赵受益娶寇窈娘的时候,打的就是为太后冲喜的名头。

赵受益笑道:“寇氏是个好妻子,温婉安静,颇识大体。又是莱国公与宋氏夫人的幼.女,与我皇家也有旧亲,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他指的是宋氏长姐曾嫁与太.祖皇帝为后一事。

刘娥笑道:“皇帝满意就好。皇帝长大了,什么事情也不需要本宫拿主意了。”

赵受益道:“寇氏还为朕生下一儿一女,朕也算是有了后。”

他笑盈盈地看着刘娥:“皇后出身高低也并不要紧,只要能为我皇家开枝散叶就好。朕与寇氏成婚一年多,有儿有女,朕很知足。”

刘娥嘴角抽动了一下:“皇帝有福了。”

毕竟她就是那个身份既不高贵还没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的皇后——她孤女出身,嫁过一任丈夫,好容易生了个儿子,还夭折了。作为一个皇后,她确实也挺失败的。

赵受益将雪球招回来,抱在怀里——这小家伙刚才跑去刘娥脚边转圈了,赵受益怕刘娥飞起一脚把它踹出去——对刘娥道:“当然,朕此番来找太后,并不是来和太后炫耀朕儿女双全的。”

刘娥默默地看着他。

所以你是来炫耀大权在握的?

赵受益道:“朕有要事,与母后相商。”

刘娥道:“老身如今,还能与人商议什么要事呢?”

赵受益道:“自然是家事。”

刘娥道:“怎么,皇帝要纳妃,让本宫给你掌掌眼?”

赵受益笑道:“自然不是。如今水旱频仍,朕已将宫廷用度削减了大半,连皇后都穿着三洗之衣,哪里有钱纳妃呢?”

刘娥道:“那是为了何事?”

赵受益收敛了笑意:“应天府的那个赵爵,阿娘知道他吧?”

刘娥的面色也沉了下来:“他又干什么了?”

赵受益道:“看来母后对朕这个叔父很是了解,那朕就不兜圈子了。”

他低声道:“应天府遭了水灾,朝廷给拨了足数的钱粮过去,结果他们居然赈灾不利,闹出了上万流民跑到了京城。朕疑心赵爵侵吞了赈灾的钱粮,想要谋反。”

刘娥看着赵受益,忽然嗤笑出声:“他果然是疯了。”

她放松了身体,靠在榻上:“就这么个心高气傲、志大才疏的东西,也想起造反来了?”

赵受益道:“千真万确。”

刘娥歪着头看他:“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赵受益道:“亲王造反,不是小事。一旦闹大了,恐会给人以可乘之机——西夏那边正用兵,各地刚遭了水灾,人心浮动。朕怕赵爵振臂一呼,真闹出不可收场的大乱就不好了。朕已派侍御史包拯前往应天府查案,一旦确定赵爵确实侵吞了赈灾款项,就立即将他押解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