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等戚斐可以利索说话时, 已经是快半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是她通过计算日落和日出的次数得出的结论。

他们在一处麦田旁歇息,戎澜如往日一般, 撕碎了干粮,喂给她吃。见她的嘴角沾了一些碎末, 便十分亲昵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

尽管这些天,戚斐总是在瞪他。可他就是有本事视她的抗拒为无物,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今日却出了意外。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扑了个空。

戚斐将头偏了过去。

戎澜的动作凝滞住了,抬眼。

戚斐一语不发,双眸渐渐明晰, 那张俏脸上, 燃烧着冰冷的怒意。

戎澜僵了一下, 沉声道:“斐斐,你醒了?”

“……戎澜, 这话我已经憋了半个月了。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戚斐的嗓子沙哑, 闭了闭眼, 睁眸后, 怒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再怎么样, 也不代表你可以罔顾我的意愿,强行绑走我!”

戎澜似是有些迷惘, 喃喃道:“难道你不想离开降龙城吗?他们抓了你,还那样对你……”

“我偷吃了他们的仙器, 故而被抓。如果崇天阁想的话, 完全可以将我当成阶下囚来对待, 甚至胁迫放干自己的血提早释出青玉心,可他们没有,不仅留了我的性命,大多数人,也待我友善宽厚,礼让有加。所以,由始至终,我都感激他们,也想做一个守信之人,根本就没有要动过背弃诺言逃走的念头!”

“现在讨论的,是我的去留问题。我的意见却从头到尾都被你忽略了,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不要’,你还是一直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一直我行我素。那天晚上,你强行喂我吃下那个法器,固然有时间紧迫的因素。但你敢说,你就没有夹杂一点私心,只是因为不希望听见我拒绝你,才强行弄晕我带走的吗?”

戎澜抿紧了嘴唇,面上闪过了一丝被她说中了心思的狼狈。

“你知道崇天阁的人会怎么想我吗?他们会觉得我是小偷,是骗子,趁着下山的机会逃走了。你做事总是这么专横,这么一意孤行,又置我于何地?!”

戚斐的胸膛剧烈起伏,语速极快,激烈地抒发完了这半个月郁结在她心中的想法,便感觉四周的空气都静了下来。

麦田上空,风飒飒地吹过。

戎澜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来。

方才因被她劈头劈脑地指责,而露出来的迷惘和犹豫,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变得面无表情了,眼眸沉沉地盯着她,仿佛有些捉摸不定。

“斐斐,我知你善良,又心软,若是辜负他人的期待,便会不安。和那些人住久了,才会被他们所迷惑……”戎澜抬起了手,捧住了她的脸,力气大得戚斐无法抵抗,缓缓将她的脸转了回来,用大拇指拭掉了她嘴角的碎末,一字一顿地道:“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带到了这里,没有回头路的道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将你安全地带回东岳。”

眼下四周都荒无人烟。戚斐的下颌,被他捏得有些疼。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对视了片刻,背后浮出了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寒意。

见她不再动了,似乎接受了他的安排,戎澜才重新露出了笑容:“我们再坐一会儿,就继续往前吧。”

人在刀俎上,便如鱼肉,任人宰割。

此后三日,戚斐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认命了。

其实,她从第一天起,就隐瞒了戎澜一件事。

她的力气,当时就恢复了五成。再过了这三日,便已差不多回到正常的水平了。

之所以比寻常速度快那么多,估计还是要归功于她体内的青玉心。

可她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依然装作虚弱的样子。

只有戎澜相信她没有力气反抗,他才会一直放松警惕。

眼下她被逼到了一个两头不到岸,两边都为难的地方。

她唯一的选择,是回崇天阁找薛策。尽管知道自己失信于人,回去之后,就算负荆请罪,崇天阁对她的信任也破产了,待遇也肯定会一落千丈。但她更不愿被戎澜带回东岳。

如今还在人类的地盘,隔三差五,也能见到村庄,戎澜还是有所顾忌的。

一旦回到了陌生而广袤的东岳,她没有了系统指路,又要在戎澜的主场和他朝夕相处,可以脱离他身边的几率,太低了。

要脱离控制,就只有趁着被他带出北昭国境之前行动。

为了绕开归墟之战那兵荒马乱的战场,戎澜带她走的,并非回东岳的直线最短距离,而是北上,绕了一个圈。

就在昨天,戎澜恰好漏出了口风——眼下他们在蔺州境内。他计划带她去最近的村庄进行补给,之后,就不再进入任何人类的城镇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要成事,只能冒一点险。

这天傍晚,红霞满天。他们路过了一片河滩,清澈的水流撞击着岩石,激起浪花。

戚斐望了一眼,忽然开口道:“停下来吧,我好多天都没有沐浴了,我想洗一洗。”

自从那天争执过之后,她已经几天没有主动说过话了。戎澜愣了一愣,见这里还算开阔,自然是听她的,牵马停了下来。

九月的天暗得很快。今晚也是要在荒野住的了。戎澜将马匹拴好,生起了火堆,扶着戚斐走到了岸边,让她坐在一块石头上:“需要我帮你擦身吗?”

“当然不用!”戚斐抓紧了衣领:“我只是腿脚没力气,又不是手没力气。你转过去,不许偷看。”

戎澜应了声好,让她洗完了喊他,便走到了一旁去,背对着她坐下了,调弄着火堆,隐约可以听见她拨弄水的声音。

大概是力气不够,她洗了很久。天上最后一丝余光也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她都还没好。

正当戎澜有些沉不住气时,忽然听见了河边传来了一声惊叫,和一片“哗啦”的落水声。

他一凛,立即站了起来,跑过去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却整个人都半躺在了水里,费劲地撑着身体,仿佛是刚才想自己走回来,却没力气,不慎滑坐在了水里。腿脚使不上力,衣裳吸了水,变得很重,连坐起来都够呛了。

“我不是让你洗好了跟我说吗?”

戎澜口吻带了一丝责备,低头托着她的后背,想将人抱起来。说那迟那时快,戚斐猛地提气,用藏在袖子里的一截光滑的木头,重重地敲在了戎澜的后颈处。

“扑”一声闷响。毫无防备的戎澜无声无息地晕了,压倒在了她的身上。

第一次干这种事,戚斐飞快地坐了起来,心脏仍在疯速跳动。

将戎澜沉重的身体推开了,她站了起来,借着暗淡的光线,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浅浅的河水上,心中有些不安,缓缓地将木头捏在手里,抖着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后面被打过的地方,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