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阳一案,圣人撤中书废丞相,设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另置苏苟为文华殿大学士,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

春过入夏,苏细已随顾韫章从顾府搬出一月有余。她坐在院内那架秋千上,素手端一碗白瓷梅子汤。随着她身体微微晃动,梅子汤内碎冰撞壁叮咚响。

她仰头,吃一口梅子汤,卷着细碎冰块,那沁凉之感直深入五脏六腑。

夏天日头虽大,但苏细躲在棚内尚好,只不过空气黏热,她也不禁湿了衣衫。那薄薄一层贴在肌肤之上,香汗淋漓,青丝沾肌,浑身都透一股奶白玉色。

小院虽不大,堪堪二进二出,但胜在清幽质朴。青砖垒墙,粉墙黑瓦,主屋,客房,书房等一应俱全。听说,这座宅子花光了顾韫章的全部积蓄。

心疼之余,苏细开始夜夜抱着自己的私房钱一道安歇,生恐另外那个花光了积蓄的人觊觎她的小钱钱。

“娘子啊,郎君如今无所事事,咱们的日子也愈发捉襟见肘了。”养娘一边替苏细做夏衫,一边嘟囔着摇头。

苏细单手撑着下颚,仔细想了想,“我记得他母家那边不是姑苏首富吗?”

说到这事,养娘又是一阵摇头,“娘子不知,郎君生母甄氏乃甄家二房所出,而如今在姑苏主事的是甄家大房。那大房富可流油,二房却只有几套门面勉强维持生计。”

听到此话,苏细立时一阵可惜。她躺着拿银子的心愿落空了。

门前挂着的竹帘子突得被人掀开,素弯一脸急色匆匆的进来,“娘子,奴婢找到当年替小姐接生的那个产婆了。”

苏细神色一凛,立时起身,“在哪?”

……

苏细让唱星留着守门,领养娘和素弯一道出了院子。

产婆年岁颇大,听说已不良于行,正住在京师城外的一间破草屋子里,平日里都不见人,怪不得苏细寻了小半年才找到人。

养娘雇了一辆马车,与苏细一道去了城外。至破草屋子时,里头正走出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手里端着空碗筷。

“你们是谁?”那中年妇人神色警惕。

素弯上前道:“这位大娘,我们来寻李婆子,听说她曾是产婆?”

“你们要接生?那可不成了,这人都瘫了好几年了,日日都是我替她端碗筷伺候吃喝,要是没有我心善啊,早死了。”

素弯取了几个铜板,递给那中年妇人,“我们寻李婆子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那中年妇人拿了钱,立时殷勤许多,领着苏细等人往屋子里去,时不时瞧上一眼戴着帷帽的夏衫美人。

夏天日头大,苏细穿薄衫,宽大的帷帽遮住半身,只露出纤柔身段。因着实太热,所以她还拿了一柄团扇,摇动时露出一截凝脂白玉似得纤细胳膊。这样的肌肤身段,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中年妇人的脸上不免露出几分羡慕之色,这大富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只一截胳膊就跟那刚刚从池子里挖出来的白藕似得鲜嫩。

不过这般贵人怎么会来寻李婆子这么一个糟老婆子?其实若非这李婆子身后还藏着一些银子,中年妇人也不会来送些吃喝。她只等着李婆子升天,将她的棺材本拿到手。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那中年妇人已经习惯,苏细却忍不住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娘子,老奴去问吧。”养娘见状赶紧上前。

“不必。”苏细踩着脚下脏兮兮的稻草,走到炕前。

炕上躺着一白发老媪,不能动弹,这么热的天,身上还盖着脏兮兮的破棉被。

那中年妇人上前解释道:“手脚都不能动了,不过还是能说话的,小娘子要问直接问便是了。”

苏细戴着帷帽,透着薄纱,轻轻朝那中年妇人看一眼。

素弯上前,又给了那中年妇人几个铜板,“大娘与我去外头一道等吧。”

那中年妇人一愣,然后立时点头,“是是,我懂的。”

素弯领着中年妇人出了屋子,苏细这才开口,“养娘,是她吗?”

养娘仔细辨认,点头,“是的。”虽这么多年了,但养娘还是认得出的。

苏细颔首,上前一步,与那李婆子道:“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在京师南巷给一位小姐接生过?”

李婆子双目浑浊,躺在炕上摇了摇头,“老妪接生几十年,人太多了,记不清了。”

苏细沉静半刻,然后抬手,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帷帽。

破败的草屋四处透风,热烈的阳光穿透细长的缝隙落到苏细身上,小娘子一身凝白玉脂,青丝高髻,容貌绝艳。

看到苏细容貌,李婆子张了张嘴,“你,你是……”

“你可想起来了?”养娘曾说,她与母亲生得极像。

李婆子连连点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婆子接生那么多次,那样的仙女也是头一次见,只是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婆子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死了?苏细缓慢睁大一双眼,她定定看着面前的李婆子,语气急切,“如何死的?”

“应当是孩子生不出来,难产死……”

“不对!”苏细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李婆子的衣襟,迫使这位瘫痪在床的老媪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因为手脚无力,所以终于挣扎不过,只得粗粗喘气,像只破败风箱。

“我知道,十几年前,苏家大娘子是让你去杀我母亲的。”苏细放低声音,双眸微红的死死盯住面前的李婆子。

听到苏细的话,李婆子面色瞬时一紧,那双浑浊眼眸中露出惊惶的心虚之色,立时否认,“不,不是……”

“苏家大娘子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十倍,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躺在这处天天有人伺候,只要你说实话。”

站在苏细身后的养娘立刻拿出一大包银子,直接怼到李婆子面前。

李婆子盯着那银灿灿的一堆银子,几乎连眼睛都瞪出来了。当年她替苏家大娘子办事,虽拿了不少银子,但早已挥霍干净,不然如今也不会躺在这处被人喂着猪食一样的东西。

“我说,我说。”李婆子连连点头,“小娘子别急。”

苏细松开拽着李婆子的衣襟,抽出自己的帕子嫌恶地擦了擦手。

那边李婆子咳嗽一声,开口道:“因着小娘子您的母亲生得极好,老婆子我呀,就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李婆子停了停,似又想了想,然后继续道:“当年苏家大娘子听闻您母亲肚子里头是个男胎,立时便让那林妈妈给我塞了银钱,让我去,说要做的干净些,最好是一尸两命。”

“就算是不能一尸两命,也定不能让那男胎出生。”

说到这里,李婆子看到苏细表情渐渐阴沉下来的表情,赶紧澄清,“不过小娘子放心,老婆子可什么都没干,去的时候您母亲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