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翌日天晴,正是小暑。烈日炎炎,从隔扇内倾泻而入,即使屋内都挂上了遮阳的帘子,也挡不住它的热意来。

苏细卧在竹塌上,素手揭开帘子一角,并无半丝风,反而透出一点炙热的光斑来。屋外蒸汽如雾,鸟虫都蔫没了声儿,角落处花浓叶绿,彩蝶携风。

苏细将竹帘子拉上半卷,透出一大块阳来,正照着脸儿,那张小脸被晒得热汗淋漓,香腮绯红。

她捏着手里的丑娃娃,慢吞吞地戳针。

养娘打了帘子进来,将手中的香薷饮置到榻旁,看到苏细浸在日头下,赶紧劝道:“娘子,这么热的天,您专往那日头下钻什么呀?当心晒坏了。”

话罢,养娘赶紧将竹帘子放了下来,然后又取出罗扇挨着坐到榻上给苏细扇风,“娘子,天气这么热,喝点香薷饮去去暑气吧。”

苏细盯着被养娘放下来的竹帘子,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神色慵懒至极。

然后抬手抽过养娘手里的罗扇,重新又顶开了那面竹帘子,目光依旧盯着窗外那些彩蝶,良久后才转身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养娘,“养娘,您瞧见了吗?院子里头的花开的真好,那些蝶也好看。”

“娘子,您今日是怎么了?”养娘的视线落到苏细那身素白罗衫上,面露担忧,“您今日怎么穿得这般素?”

“素吗?”苏细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然后笑道:“素些好,好办事。”

“办事?您要办什么事啊?”养娘话音刚落,那边顾韫章正好敲着盲杖从窗前过。

苏细迅速扔掉罗扇坐起身,趿拉着一双绣花鞋奔到门前檐下,唤住顾韫章,“大郎。”

顾韫章脚步一顿,轻侧头,“娘子?”男人一身墨绿长衫,近看却透着深邃的墨色,仿佛最浓重的阴绿。在如此灼热之日里,让人一眼瞧见便觉清爽。

美人微歪着身子,单手撩开身旁竹帘,声音娇柔的与郎君说话,“今日天热,早些回来,我让素弯给你煮了绿豆汤。”

面对苏细突然的殷勤,男人不适的转了转盲杖,“多谢娘子。”

“你我夫妻之间何谈谢。”小娘子面颊微红,踮脚上前,一双藕臂细腻如玉,轻轻搭在顾韫章肩上。随着动作,她那头松散青丝便顺瘦削香肩蜿蜒垂落,露出半边弧度优美的纤细脖颈。

“你知道吗?我前段日子碰到一个戴着白面具的男人。”

“哦?”男人发出一个不感兴趣的单音。

“他是一个江湖人,性子坏的很,不过却救我一命。我记得那日里,我若与他凑得近些,他的耳朵……”苏细指尖轻点了点顾韫章耳垂,“也会像你这般红。”

男人微仰头,声音有些紧,“是天太热。”

小娘子媚笑倾身,声甜如蜜,揽着郎君的肩,两人隔着衣料,肌肤相贴,比小暑的日头还要更炙热上几分,“然后我……这样……”苏细轻轻朝顾韫章耳尖处吹了一口气,“吹气的时候,它会更红,像樱桃一样。”

顾韫章偏头,那白玉一般的耳,确如樱桃般娇艳起来,衬在那件墨绿长衫上异常明显。仿佛那口气直从耳畔一路下滑,钻进了他心里。

“娘子……”顾韫章从苏细的臂弯中挣脱出来。

苏细顺势松开人,视线落到他的白绸上,语气绵软的提醒,“你的白绸歪了。”苏细指尖刚刚触到顾韫章的耳垂颈后,男人便后退一步,然后伸手自己调整了白绸,语气温吞道:“不劳娘子费心。”

“那我便不费心了。”小娘子说翻脸就翻脸,素手一摊,掀开竹帘重回屋内,顺手将房门也给带上了。

天气太热,小娘子的脾气也越发渐长。男人摇头轻笑一声,鼻息间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馨香,耳廓处也烫得吓人。

真是只小妖精。

顾韫章伸手弹了弹自己的肩膀,刚刚走出几步,走廊拐角处便显出路安慌乱的身影来。

“郎君。”路安急匆匆出现在檐下,看一眼四周,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随我去书房。”顾韫章略一沉吟,转身往书房去。

路安随在顾韫章身后,面色苍白,额角冒汗,身上的衣衫全都湿了,活像是刚刚从水里被人捞起来。

他一路与顾韫章入书房,然后紧张地关上门,开口道:“郎君,李老先生今日一大早,本要带着李小娘子的骨灰回乡,却不想出了城门,人就不见了。”

“不见了?”顾韫章皱眉,转头看向路安,“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您不是让我在城外凉亭处等李老先生,然后将这柄百鸟朝凤扇交给他嘛,可小人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人。我去城门口问,那守城的说李老先生确是半个时辰前出了城门。”

“老先生若是回乡,必要经过那凉亭,可小人确实是没等到人。”路安差点指天发誓,“小人可连眼睛都没敢眨,别说一辆马车了,就是那天上飞过去的鸟,小人都知道它是公是母。”

“你能知道鸟是公是母,就不能回头去找找?”顾韫章抬起盲杖,朝路安敲过去。

路安左躲右躲,哭丧着一张脸,“小人回去找了啊,就是没找到才来告诉公子的啊。小人连李老先生在京师的住处都去寻了,可还是没找到人。”

“所以这人还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吗?”顾韫章面无表情又往路安身上敲了几盲杖。

路安贴着雕花门躲闪,委屈至极,“郎君,您就算打死我,我也变不出李老先生给您啊。”

顾韫章轻哼一声,转身摩挲手中盲杖,开始细想。如今情势,谁会吃力不讨好去绑架李阳老先生?也不是说李阳老先生毫无作用,只是毫无利用价值罢了。

“郎君,要不小人寻蓝小公子去,让他帮忙找吧?”路安伸手抹一把脸上热汗。

顾韫章将盲杖扔给路安,然后解开脸上白绸,走到衣橱前,从里面取出自己的白面具和黑衣,“不必,这件事我亲自去。”顿了顿,顾韫章突然改口,“你让蓝随章去顾颜卿的府上看看。”

卫国公那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不过顾颜卿那边却是说不准。若是他记恨李阳老先生一案处置了顾服顺,怀恨在心,做出此事也不足为奇。

“那郎君您去哪啊?”路安抱着盲杖一脸疑惑。

“城外小道。”顾韫章抬手推开书房内的暗门。

路安踌躇半刻,小声提醒,“郎君您要不要带只鸽子?”

“带鸽子做什么?”顾韫章有些不耐。

路安道:“领您回来呀。小人养的信鸽可是十分认路的……哎哎,郎君!您带一只吧!路上饿了还能吃呢!”

郎君面无表情关上暗门,疾步走远。

……

按照路安的描述,李阳老先生是在城门口往外去的小道上突然消失的。从城门口去凉亭的小道有三条,不过能过马车的却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