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要做一个好孩子

虽然新年已经过去,那股寒流却并没有随着日历里季节的切换,而轻易的散去,依旧盘踞在起伏的山川间,侵扰着各村各镇,和住在村镇里的人们。

那是一个平静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并不太多,离城里有些远。北面矿石的勘查工作已经结束,然后就涌来了更多的挖掘机,和来来去去的人们。其中一面山挖除了土坑,有工程师耳朵上夹着笔,手中拿着本子,对着山上指指点点。

村子里,暗地里拿了钱的村霸,正以村干部的名义,做着动员工作。这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外界带来的各种变化,让平静百年的村子感到新奇,却也有太多的东西,让他们不知所措。

田地里,一夜之间,庄稼被碾压,到了清晨,有老人对着毁去的稻田嚎哭,有人嘲弄,有人规劝。到了中午,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带着人来找老人,一通威胁过后,老人在嚎哭中签了字,那人得意洋洋的去了。

倒塌的树木,推倒的围墙,偶尔也有人反抗,然后在黑暗中被人痛打,也有人试图往镇子上告,最多不过就是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想要告状的人。

那一天,那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找上了一对母女。显得破旧,却又坚实的水泥屋前,病恹恹的女人,努力的拒绝着什么。

女人身边,是一个胆怯而又慌张的女孩,五六岁左右的年龄,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更加的矮小。身上穿的棉衣虽然缝补了很多处,但却很干净,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并不凌乱,显然就在早晨,母亲还用心的帮她梳过。

女孩紧张的看着周围的人们,下意识的搂着母亲的腰,眼前那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冷笑着说了一些什么,他身边带着的那些人,拿着棍棒,耀武扬威的,让她害怕。

更远处,村里的那些叔伯和姑婆,尽皆不敢靠近。

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依旧在努力的拒绝着,声音充满了哀求。过了一会,那中年人冷笑一声,带着身边的人去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腰的女孩方才放下心来,周围的村民,却是在彼此对望着,没有人上来说话,也没有人敢靠近她们。

女人牵着她的孩子进入屋子,水泥的墙面覆上了白圭,四方的桌面靠着墙,墙上挂着一幅遗像,桌子上还放着两根蜡烛。

山村的北面,那机器运作的,轰隆隆的声音,打破了过往的宁静。里屋内,女人坐在床沿,搂着孩子,给她讲着故事,驱散孩子内心的不安。

夜幕渐渐的降临,远处的山腰,雷管爆破的声音传来,大地震动了两下,然后就是碎石哗啦啦的声音。外头,有人往爆破声传来的方向张望着,看着那腾起的烟尘。

然后,一切就这般安静下来。静得仿佛村民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被摧毁的庄稼,在夜色间黯淡,山腰上被黑暗填满的巨大石坑,与夜色融成了一片,彼此不分,恍如从来就是这个样子。

女孩睡在木床的里头,母亲睡在外头,两人一同盖着被子,说着话儿。女人告诉自己的孩子,过完年了,她又长大了一岁,要做一个好孩子,等到了今年的秋天,她就可以去上学了,到时候,要好好的读书,考上市里的重点中学,考上大学。

女孩似懂非懂,却还是暗暗的下定了决心。小小的心灵里,并不知道太多东西,但是,考上了大学,就能够让自己和妈妈过上好日子,这个她却是知道的。

睡觉前,她又抱着妈妈,缠着妈妈为她讲故事。女人笑着,用美好的故事,哄着自己的女儿入睡。

月亮绕上了山岭,往山的这一头移来,那深邃石坑中的黑暗,被柔和的月色慢慢的侵蚀。月光爬上了母女两人的窗台,混合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春寒,试图侵入这小小的屋子。寒流被紧闭的玻璃窗挡在了外头,月色照了进来,万籁俱静,祥和的夜晚,梦如春天一般潜来。

嘭的一声,熟睡中的女孩被惊破夜色的震响惊醒,随之而来的,是母亲的怒斥声。迷糊的眼睛,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睁开,身边就已是一团慌乱。交错的光影,男人的骂声。

有人将她连着被子一同抬起,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脸庞。她惊叫,她哭喊,她挣扎和叫唤。母亲的叫骂和喊声,让这个本是宁静的夜晚瞬间变得喧闹,村里有人走出了屋子,看到了那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看到了他带来的那些土匪般的人,看到了那两辆机械。

母女两人,被强行抬出了本是属于她们的房屋,砸破的大门摇摇摆摆。她们被抛在了地上,房屋的一侧,斜斜伸长的机械臂上,勾索摆动,轰,重大的铁球如同钟摆,划过弯弯的曲线,撞上了水泥墙。

水泥墙粉碎,快速的龟裂,往内侧坍塌。机械臂甩动,紧跟着就是下一锤,那一记记震动,如同将这个石屋、村子、和陈旧的大地一同摧毁,一道口子,又一道口子。

随之一起震动的,还有一同围了上去,又在那不断开裂的水泥墙的震动声中,仓皇后退的村民。女孩的哭泣被那些打手的笑声淹没,母亲的哭骂却依旧倔强,轰然的一声炸响,石屋倒塌那大半。

月光照入了残破的屋子,破开的门往外倒下。女人看到了门内,那挂在墙壁上的遗像,于是疯了般,朝着摇摇欲坠的房屋冲去。旁边的人想要将她按住,这一刻的她,力气却是出奇的大。失去理智的女人,冲向了大门,冲入了屋子,摘下了遗像。

轰然间又是一声震响,铁锤砸入了屋中。外头的人也慌了手脚,车上的司机急忙的拔动操作杆,车轮向后滚动。女人抱着遗像,转身往外跑,瓦石纷纷洒洒,紧跟着又是一声,连接着大地的震响,歪歪斜斜的墙,在这一刻如同沙堆上散架的玩具,砰砰嘭嘭的砸下。

在众人的眼中,整个屋子垮了下来,尘土随着东方照来的晨曦而飞扬,白色的雾往四面八方卷荡,在那一缕射破黑暗的朝阳下没入虚空。

天地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女孩摇摇晃晃的站起,朝着倒下的屋子奔去,哭泣变成了喊叫,她的哭声很大,却又遥远得像是没有人能够听到。

女孩扑倒在地,她的前方,母亲抱着遗像,她的身上覆盖着石墙,血水从石墙间流出。母亲歪斜的脸紧贴着地面,眼睛睁得很大,却已无法再动弹。女孩哭喊着,抓着母亲露在砖瓦外的肩膀,想要把她拉出。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带着人上前看了看,他回过头来,指着被压在屋下的女人,大声说着什么。他身边的那些人点着头,又朝着周围沉默的村民,开始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