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痴念成君(第2/3页)

叶怀遥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朦胧中觉得仿佛有人伸手过来揉自己的眉心,他便本能地抓住了那只手。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跟着也反握住他,熟悉的感觉涌上,又让人放下了戒备。

“识微。”叶怀遥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

他在幻境当中那样狠心决绝地将弟弟甩在身后,此时却将人抓的那样紧,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容妄被当成了叶识微。他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只能感觉到心疼。

他温柔地拂开叶怀遥的额发,抱着他靠在自己肩头,轻声道:“没关系,不怪你。”

真正应该怪的人,是他。

生来晦气,刑克亲友,连自己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都会连累。

容妄想起自己的少年时。

他这一辈子命数孤苦,颠沛流离,生命中的痛苦远远大于欢乐。

但相比起来,楚昭亡国之前,他的生活虽然困顿,总还是有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没什么本事,不过叶怀遥在身边。

结果一朝国破,生生将叶怀遥的人生劈成了两截,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原本不过是敌国来攻,楚昭繁华,兵强马壮,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都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想战事刚起,军中便发生了莫名其妙的瘟疫,乃至于楚昭一方节节败退。而后几处城池复起地震水灾,雪上加霜,终至亡国。

翊王和翊王妃均殉国而死,离死之前,费尽心机才保住了两名儿子,令暗卫护送叶怀遥和叶识微两兄弟出城。

容妄同样也跟随在侧,可惜还没等他们离开京都,身边守卫便已经死了个干净,是叶怀遥带着他和叶识微找到出路,这才一路且杀且逃,离开了楚昭国。

此时到处都是流民乱军,三个半大孩子身份敏感,本想趁乱翻墙进入邻城,不料正赶上守城将领下令放了一阵乱箭。

容妄和叶识微都不怎么会武,本来靠叶怀遥先一步上去之后用绳子将他们吊上,结果这样一来,绳子断裂,两人都坠下了城墙。

当时,叶怀遥只来得及抓住其中跟自己距离较近的那一个,便是容妄,叶识微因此而死。

后来,容妄常常想,如果当时没有他,叶识微就不可能死。

或者……如果当时叶怀遥有时间犹豫那么片刻,看清楚两人的脸,被放弃的人会是他。

也本来就应该是他。

但哪怕憋的心脏胀痛,胸口发疼,这话容妄也没有向叶怀遥说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所有毫无意义的言辞都显得苍白而矫情。

他知道叶怀遥只会比自己更自责更难过,所以并不想让对方再去耗神安慰自己。

两人将叶识微埋了之后继续走,昔日在宫中指点叶怀遥武艺的师父与玄天楼有一些交情,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带着信物往玄天楼去。

叶怀遥也一直没说什么,他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容妄赶路、吃饭、休息。

直到有天下了大雪,两人正巧走到了半山上,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山洞过夜。

叶怀遥本来抓了一头小鹿,结果看见鹿妈妈尾随而来,没忍心下手,便又将它们都给放了。

他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给容妄吃,但容妄知道,叶怀遥自己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他摇摇头。

叶怀遥硬把果子塞进他手里,说道:“你最近可长个子了。要是不吃东西,明天晕在雪地里,我可背不动你呀。”

容妄连忙道:“我有劲走路。我……我吃不下。”

叶怀遥总算笑了笑,伸手搂住容妄的肩膀。冷风从洞口灌木丛的缝隙中穿进来,带着潮湿与冰寒。

他问道:“很难过吗?”

容妄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无论难过也好愧疚也好,他的这些情绪,归根结底尽数来自于对叶怀遥的在意。

他本人的生长环境特殊,对于道德观和是非观都很淡漠,如果真的在某种危险的情况下,让他选择和另一个人只能活下来其中之一,那么容妄会不择手段地将对方杀死。

但前提是,那个人不能是叶怀遥在意的人——他心肠这样软,会伤心的。

但叶怀遥并不能体察,只单纯地当他为了叶识微的死而愧疚难过。

他捏了捏容妄的肩膀,道:“不怪你。那种情况下,谁也无法控制意外,就算真要有个人负责,也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保护好你们。”

容妄想说话,叶怀遥却冲他摆摆手,笑了一下:“但现在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还能怎么办呢?”

面前的火光在他明澈的眼底微微晃动:“一个人如果想好好活下去,就得学会忘记很多事情。痛苦和美好一样短暂,难受的时候不要伤心太久,幸福的时候也不要得意忘形,这样你才能往前走。”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很多怨气的,觉得自己生来孤苦,觉得无论何时你都理所应当的是被舍弃的那个人。但你看,我不会那样做。”

叶怀遥重新把果子递给容妄:“你以前生活的孤单不开心,但以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家,有心爱的人。到那时,大概就可以将脚步停下了。”

他摸了摸容妄的头发,微笑道:“吃吧。”

容妄像是捧着宝贝一样双手拿着果子,片刻之后,终究点了点头,冲叶怀遥道:“你也吃。”

叶怀遥笑道:“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果子可真难吃啊。我有点想念过去那些点心了,等活着从这里出去,咱们吃好的。”

容妄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吃果子。

他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好吃难吃也不大能尝的出来,但依旧没什么食欲,只是觉得不想让叶怀遥再费精神哄自己罢了。

不过叶怀遥的态度和那些话,让容妄心里好受了很多,这天晚上难得没有做噩梦,能好好睡上一会。

到了半夜的时候,容妄觉得有点冷,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了人,本来升起来的火堆也被风给吹熄了。

他分明记得,为了更暖和一点,入睡之前,自己是和叶怀遥靠在一起的。

而这时两人一起裹着的那件袍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叶怀遥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妄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心里发慌,起身出了山洞去找人。

这时脚下积雪颇为厚重,容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只见月华遍地,满目清光,四下的树枝岩石在夜色中拉出黑黢黢的影子,却根本找不到叶怀遥的踪迹。

他焦急之余反倒愈发谨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攥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

这时,在风声与夜鸟鸣叫的缝隙之间,容妄忽然隐约听见一阵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