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邢烨盯着对方的眼睛,削瘦脸颊鼓出一块,他胸膛微微起伏,监控仪器上的线条不断颤抖,勾雪峰上前扶他,被他甩开小臂,狠狠推到旁边。

赵东非上前两步,勾雪峰微微摇头,让人不要过来。

“让他来啊,”邢烨极浅勾唇,“治不好拖个人垫背,我还白白赚一条命。”

赵东非不敢动了,他是为财来的,要是再搭上条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狗急都会跳墙,何况面前的人,是在餐饮界曾经异军突起的邢烨呢。

没听说邢烨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似乎是个从土里冒出来的草根,短短几年就形成燎原之势,他在个人事务上十分低调,极少接受采访,对酒店宣传却从不吝啬,他旗下的粤阳情酒店在短短几年里飞速扩店,宾客络绎不绝,广告整整两年出现在CBD最高楼顶的投影屏上,昼夜不息的宣传带来极大客流,两年前甚至把店开到皇城根|下,各个分店装修豪华服务到位,高峰时排号时常百人以上,明明该是高歌猛进的时候,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生意竟在半年内急转直下,数家店面被接连抛售,员工得到补偿后被迫遣散,迄今为止还有几家供货商上门讨债,说是资金链断裂要不回钱,前前后后闹的沸沸扬扬,粤阳情酒店一时声名狼藉,几家店面到现在还没转出去。

而在这兵败如山倒的时候,邢烨竟然还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Alpha腺体失调症,这病症让他疼痛难忍,食欲减退过敏不断,而且查不出病因,没有针对性的药物,很难迅速治愈,翻看之前的病例,得了这种怪病的人,严重成他这样的,通常只有一个结局······ 多脏器衰竭而死。

这时间或早或晚,或长或短,但邢烨的生命无疑已经开启了倒计时,走到终点是必然的结局。

在律师的身份之外,赵东非毕竟也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这话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喝几杯酒便会吞进腹中,可亲眼见证人情冷暖,连枕边人都不留情面·····着实有些唏嘘。

一念及此,赵东非低头和勾雪峰耳语,起身后摆摆手臂,带另外两人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勾雪峰仔细端详邢烨,探手拉上隔挡的布帘,挡住四面八方的视线。

邢烨手臂颤抖,喉结滚动,胸口堵塞浊气,吸不上来咽不下去,他脖子支不住脑袋,眼珠盯着勾雪峰的手指,哑声憋出一句:“你对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还是别问太多,能让你舒服很多。成年人了,别提什么情啊爱的,又不是拍电视剧,”勾雪峰笑了,眼瞳光华流转,映出薄薄水光,“凡事要想开点,婚姻制度不过是财产制度,打个比方来说,九年前我们情投意合,让两家公司的股权互相渗透,现在感情破裂,一方公司破产,另一方不想搅进浑水,只想及时止损······这也情有可原,你说对么。我们好聚好散,给彼此留些情面。”

“你说得对,”邢烨惨淡笑笑,强撑的精气神散掉半截,“快入土的人了,要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呢。”

勾雪峰咬住龈下**,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这些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邢烨淡淡仰头,“给我剪剪趾甲,太长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邢烨住院后很少下床,皮鞋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指甲剪放在床头柜上,勾雪峰分开两指,小心夹在手里,迟迟不想握紧。

“没剪过吧,”邢烨偏过头去,讥诮斜出一眼,“真够脏的,为了钱也下不了手。”

“邢烨,你够了,”勾雪峰僵硬勾唇,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我有洁癖的事,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这种要求。”

“是啊,你有洁癖,所以从来不洗衣服,从来不做家务,我出去应酬喝醉了酒,在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看看手机,连个电话都看不见,”邢烨心灰意冷,“我让你入股你不肯入,说这是我的事业不是你的,吃闲饭让人笑话,你说想转到深夜节目想要拍戏,没时间没精力要小孩,我没说半个不字,可你和那姓王的走那么近,我多少次劝你注意,你从来没听过我的。”

“那我说现在上面查的越来越紧,卡的越来越严,让你早点转型,别再做单价那么高的菜品,想办法提升翻台率,这些你听了么,”勾雪峰凉凉掀唇,“我说你开在崇圆门的那两家扩张太快房租太高,四周老字号竞品太多,你测算的回本时间过于乐观,这些你听了么?这么多年过来,自从你创业开始,你哪天不睡在酒店,哪天不背一屁|股贷款?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永远不会放权,永远不爱回家,永远不相信别人,永远觉得别人什么都不懂,永远不会听取建议,永远只会纸上谈兵······别急着反驳,邢烨,你就是这样的人,胜负欲和自尊心比野狗还强,说什么你都能顶回来,嘴上从来不落下风。走到今天这步,我对你仁至义尽,你怪不了我怪不了市场,只能怪你自己,这一跤你迟早都要摔的,今天摔个头破血流,说明上天还眷顾你,给你改过的机会。”

勾雪峰挺直腰背,盯着邢烨的眼睛,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语调越来越高,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更不在意四周的声音。

邢烨像被骤然降落的暴雨击垮,他脊骨弯起,手背青筋爆出,两条血线从鼻间涌出,淋漓沾湿嘴唇。

勾雪峰的话像一根刺,扎破了摇摇欲坠的气球,生机从破洞里飘散出去,邢烨的脊背越弯越深,像在沸水里煮透的红虾,那血流从鼻间涌到下颚,噼啪砸上被子,揉出几个血涡。

勾雪峰低呼一声,慌忙给他递纸,邢烨吞咽血水,下颚擦出红痕。

他接过纸巾,大力摩擦嘴唇,对自己的现状厌烦透顶,擦几下抹掉唇皮,腥甜萦绕鼻端。

“你说的对,”邢烨自嘲笑笑,“我就是一条丧家犬,可惜没有自知之明,混成这样算我活该。”

身旁的合同被溅上两滴,勾雪峰不着痕迹拿来,小心吸干血迹。

邢烨盯着他的动作,提起的生气散了,想说的话说不出了,他靠上床头,略略掀开眼皮:“想要我签字,可以,先做我要求的事。”

勾雪峰不止洁癖,还有些晕血,平时连鱼都不敢杀的,他看着一脸狼狈的邢烨,满心只想拔腿逃开,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硬邦邦的脚,比刚出锅的山芋还要烫手。

他探出手臂,夹住邢烨小腿,将他的脚抬起半寸,尴尬悬在半空。

“你扛炸药呢?”邢烨笑了,向下努嘴,“放在你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