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温元嘉不想让邢烨为难,告别程俊后回到卧室,收好东西离开宿舍,带身份证坐上公交,来到总医院挂号。

总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外面空地上停满车辆,人要从缝隙里才能穿过,温元嘉挤进门诊大厅,等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好不容易拿到号牌,等在前面的还有三十多位,椅子早就被坐满了,他靠在楼梯口站着,轻抚后颈发烫的腺体。

这块皮肉从来都是冷的,像一块坚冰,硬邦邦横在颈后,平时不喧宾夺主,向来没有动静,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受它困扰,谁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掐住那块皮肉,不自觉下手拧动,想让它红肿泛红,将它拔|出身体。

面前有人来来去去,心急的会把他撞开,温元嘉倒退几步,眼角余光一闪,熟悉身影拐过二楼,指间捏着单子,快步向下走去,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温元嘉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烧糊涂了,可双腿不听大脑呼唤,一路逼着他向下跑,跟着那身影来到急诊,被大门关在外面。

一楼急诊分四个科室,第四个用来做简单的外伤缝合,只需要局部麻醉,大部分情况不会危及生命,可温元嘉放心不下,他悄悄蹲在门口,侧耳黏上门板,希望听到里面的声音。

背后有人窃窃私语,他分不出别的心思,希望听到只字片语,可这隔音实在太好,温元嘉站了半个小时,连喘气的声音都没能听到。

他退后几步,靠在墙边立着,墙上的挂钟走过十五分钟,大门从里面推开,邢烨摆手和大夫道别,侧身让排队的人进去。

邢烨右小臂绑着纱布,脸色有点发白,嘴唇血色不足,精神倒还不错,他看到温元嘉的时候,还扬手打个招呼:“巧了,你怎么在这,哪里受伤了,来做缝合的吗?”

温元嘉没想到能和邢烨撞个正着,后颈燃起烈火,几乎将皮肉灼伤,他舌头不听使唤,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没有受伤,你手上疼么。”

“这里啊,”邢烨扫了眼手臂,轻描淡写,“一点小伤,缝几针就好了。”

“很疼的,”温元嘉咕哝,“怎么会受伤的。”

“和吃霸王餐的打了一架,”邢烨耸肩,轻巧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陪朋友来看病的?”

温元嘉本来想问,怎么没人陪你过来,话没出口就噎了回去,因为广播在二楼喊叫:“请52号患者温元嘉到十三号病床!”

邢烨恍然大悟,温元嘉面红耳赤,只想在地上凿洞,把脑袋塞进地皮。

温元嘉舌尖发酸,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关,护士来到一二楼之间的缓台,向底下呼唤:“温元嘉在不在?”

温元嘉条件反射抬头,护士扯嗓问他:“家人来了吗?未成年需要家人陪同!”

邢烨揉揉下巴,并不意外:“上大学了还未成年······你多大了?”

温元嘉尴尬到不能自已,仿佛被长辈抓到谈恋爱的小辈,脸色涨得通红,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摆:“我······不小了,十七了,明年就成年了。”

邢烨了然点头,戳破他的薄面:“家长来了吗?”

温元嘉片言不发,转头往外面走:“我还有事,先回宿舍了。”

没等护士喊人,邢烨抓住温元嘉小臂,仰头向上面喊:“我是他哥,我陪他来的!”

温元嘉浑身一颤,后脊如被火鞭扫过,掀起滚烫辛辣。

护士松了口气:“当哥哥的快带人上来,后面还有不少患者呢!”

邢烨连连点头,示意温元嘉上去,温元嘉实在不想当众人目光的焦点,只得闷头上楼,跟在护士背后,走进主任科室,趴在诊疗床上。

主任对他的腺体进行触诊,拍了几张片子,让护士抽了几大管血,拿了化验结果回来。

在假性|发|情刚结束的情况下,失血让人头晕目眩,温元嘉靠在床头,听主任给他讲解情况:“你的腺体发育不够完善,出生时是不是足月生产?”

“不知道,”温元嘉说,“妈妈生我时过世了。”

他嗓音平淡,语调和缓,像说着不相干的事,情绪没有半分波动。

可手指搅在一起,深深扎进肉里。

摆弄器械的声音一顿,护士回头看他,重新扭回头去。

“后来有没有做过全面检查?”

“没有,”温元嘉说,“这是第一次检查。”

“我简单和你说吧,现在外面药店能买到的抑制剂是非处方药,单支二百二十元左右,能满足市面上大部分需求,但你要用的特殊抑制剂是处方药,单支三千左右,价格更加昂贵,并且不走医保,商业保险也不报销。你这样的情况,我建议在你成年之后,找到长期稳定的伴侣,一方面减少对抑制剂的需求,一方面促进腺体发育,提高生活质量。”

“如果没有呢,”温元嘉低头,“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只能通过抑制剂缓解,”主任耐心回答,“时间长了耐药性增加,发|情期间隔越来越短,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只能切除腺体,非常影响生活质量。”

温元嘉抿住嘴唇,手指放松握紧,深深掐进掌心。

足足两分钟过去,他都没有说话。

他坐在床沿,两脚垂在地上,瞳仁渐渐散开,光芒黯淡下来。

五分钟过去,他像个充满电量的机器人,咯吱挪动身体,他接过检验报告,慢慢叠起放进怀里,深深向主任和护士鞠躬,抬脚走出病房。

转身差点撞到邢烨,温元瞳孔紧缩:“你没有走吗?”

“主任怎么说的?”

“回去多喝热水,保持规律作息,”温元嘉挪开眼睛,看着地砖上的缝隙,“有点发烧,主任让我去输液室输液。”

“巧了,”邢烨扬扬手臂,“我也得去输消炎药了。”

总医院连住院都排不到床位,更不用说简单的输液和打针了,输液室里寥寥几把椅子,患者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蹲在角落打瞌睡,脑袋垂在胸口,上上下下摇摆。

邢烨去交表排队的时候,温元嘉走进洗手间,把检测单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上手喀嚓几下,把它们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里。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事,他要把这些埋在肚里,烂在心里,自己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