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温元嘉眼圈红了。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接着一圈,似缠绵绞裹的红线,将眼珠捆成一团。

程俊实打实的懵了,他们两人站在门边,房门打开一条,外面的声音熙攘涌来,丝缕裹住视线。

他隐约知道小师弟这么难过,应该和木下烧烤的老板有关,但不知道怎么在门口站了一会,还把小师弟给站哭了啊?

认识这么久别说哭了,连七情六欲都很少看到,这会小师弟拼命眨眼,试图把红肿眼圈憋回去的样子·····看着怪可怜的。

温元嘉抽噎两声,抬起袖口掠过眼睛,默不吭声躺回床上,掀被裹住自己,瓮声瓮气吐息:“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得,看看这伤心的,从不离口的谢谢都不说了。

程俊当然不放心就这么走了,他坐到床边,绞尽脑汁憋词,艰难串联语句:“元嘉你想想啊,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贪恋一枝花,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天高路远,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别再说我是小孩子了!”温元嘉掀开被子,眼珠瞪的滚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掀被盖住脑袋,“对不起程俊,我错了不该和你生气,不知道怎么了,你回去吧······”

脚步哒哒由远而近,房门被人敲响,邢烨轻手轻脚进来,提着几杯新鲜果汁:“同学吃饭了么,桌上保温瓶里还有不少,饿了的话先吃那个。我去楼下买了饮料,你喝西瓜汁么。”

程俊明显感觉出不同,这老板容光焕发,笑意盈盈,像是中了五百万大奖,和刚才满面愁容的样子判若两人。

程俊丈二摸不着头脑,直觉自己不能再留,留在这实在破坏气氛,他连连摆手说自己吃过喝过,明天再来看望病人,他摸摸温元嘉的头发,默默给小师弟加油打气,一步三回头离开病房。

邢烨给人送到门口,非把蓝莓汁草莓汁塞|给程俊,让他路上当水喝,程俊脑袋里飘荡那些传言,压根不敢拒绝,乖乖伸手接过,点头哈腰抱在怀里。

邢烨摆手送人离开,回身走向床头,打开保温盒看看,里面的饭菜都不烫了,摸着只剩温热,他看看外面天色,拍拍鼓囊团子:“快天黑了,一天没吃东西,出来吃点饭吧。”

团子微微摇头,被褥左右摇摆,圆脑袋像个负气出走的南瓜,冒出几缕翠叶。

“吃饭吧,”邢烨温声劝他,“不吃饭没有抵抗力的话,骨头长不好的。”

骨头长不好就要住院,住院就要床位费,还要打针再打点滴,这些都要加钱······

想到这些,温元嘉淅淅索索冒头,眼睛还是肿的,不敢和邢烨对视:“好的,我自己吃饭。”

他靠在床头,乖乖接过饭盒,舀来一大口肉,狠狠塞|进嘴里,上下牙用力咀嚼,勉强吞进腹里,邢烨带来的都是柔软好消化的,可温元嘉食不知味,机械动作面无表情,嚼几口囫囵吞枣,味道都没尝出来,吃了半天低头看看,满满一碗乌鸡汤里,鸡肉才少了两块。

“不喜欢么,”邢烨观察他的表情,以为这些不合口味,“你喜欢什么,明天我做新的。”

“没关系的,不用麻烦,我吃食堂就好,”温元嘉吃不下了,闷闷回答,“你回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带他们做了这么久,烤串还不会就不用干了,”邢烨说,“还有,你想要什么赔偿,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尽量都满足你。”

邢烨说的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逃避退缩,温元嘉捏住被角,牙齿无意识上下,咬肌鼓鼓囊囊,成了个储食过多,被榛子噎到的松鼠,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更没法说邢烨的不是,一腔憋闷只能自己忍着,不知能释放给谁。

他挪回床上,把自己裹成蚕蛹:“不要,什么都不要,关灯吧,我想睡了。”

足足五分钟过去,邢烨叹了口气,请护士来把输液针摘掉,将病房大灯关上,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温元嘉屏气凝神,胸口隐隐作痛,意志跟着薄弱不少,他忍啊忍啊,不知忍了多久,直到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才悄悄探出脑袋,眼珠左右晃动,触到一头黑绒短发。

邢烨靠在床边,两手垫在床头,脑袋压上手背,深深浅浅呼吸,高大身体窝成虾米,长腿无处安放,可怜巴巴蜷着,缩进窄小缝隙。

温元嘉下意识看他手臂,弯腰蹭到骨头,疼出一身冷汗,他咬牙忍着,没发出半点声音,颤手撩|开邢烨袖口,观察里面的状态。

伤口还好,纱布拆掉大半,新生皮肤有长好的迹象,没有丝毫感染。

温元嘉轻轻松一口气,两手捂在脸上,指头揉搓眼睛。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病房像一座孤岛,将外界隔离出去。

他是一艘小船,是一叶扁舟,在广袤无垠的海浪中漂流,胡乱伸手想抓住什么,握住的却是别人的芦苇。

腺体滚烫发麻,燥|热像裹着铜丝的电鞭,狠狠甩在背上,激起满身战栗。

他不由自主颤抖,连床铺都在晃动,邢烨眉头微皱,隐隐有醒来的迹象,温元嘉按住栏杆,哆哆嗦嗦下|床,忍着骨头磋磨的疼痛,挪到洗手间里,慢慢拧上锁头,沿门板滑坐在地。

他抱紧双臂,牙齿咯咯作响,指甲卡进肉里,拼命压抑自己,不敢发出声音。

隔着一道门板,他贪婪吮|吸邢烨的味道,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扎进海市蜃楼的幻境,在砂砾中寻求安慰。

他扶着洗脸池起来,拽下旁边的毛巾,将它浸至湿透,从颈后向前系紧,在脖子前打成死结。

冰凉水流浇透脊背,衣服黏在身上,堪堪缓解渴求。

他擦干镜子,看着自己潮热的脸,嘴唇干裂出血,鼻尖浸透浆红,火烧云在两颊晕开,涂抹出病态模样。

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不能再上前半步,做出让彼此难堪的事情。

呼吸被疼痛慑住,温元嘉有些自暴自弃,抠住发烫腺体,狠狠落进指甲,缕缕血线冒出,沿脊背向下流淌,噼啪砸落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