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温元嘉太久没和陌生人交流,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揉搓掌心,伸出手来:“朱院长您好,我是温元嘉,您怎么······来这里了?”

“这次会诊改成晚上六点,还有一下午时间,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想找家餐厅吃饭,不知道哪里合适,正好程俊说你住这里,就来找你了,”朱长厚说,“方便的话,能带我去吃特色菜吗?”

朱长厚是他们院八抬大轿才请过来的高级别专家,如果把人给得罪了,哥哥肯定会把他宰了,但温元嘉不想吃饭,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院长,我有片子和病例想给您看,能和您探讨探讨么?”

朱长厚笑了:“听别人说你心里只有工作,什么都没有工作重要,这下可见识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温元嘉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对方不高兴了,想想也可以理解,对方连助理都没带,千里迢迢过来,每天工作排的满满当当,他们临时改了会诊时间,让对方无事可做,空闲下来想填饱肚子,实在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仿佛是为了给人搭台,朱长厚腹中咕咕,空城计唱的响亮,温元嘉侧过身体,揉揉鼻子:“那这样,您稍等一下,我收好东西和您出去。”

“我们年龄相仿,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朱长厚说,“不用这么客气。”

“不,您太优秀了,”温元嘉说,“还是称呼您朱院长吧。”

没等朱长厚拒绝,温元嘉回身钻进房间,把片子和病例装好,这房间面积不大,里面装修简洁,有什么一目了然,朱长厚在门口站着,视线跟着温元嘉的背影,把房间逛了一圈。

温元嘉感冒还没好全,刚刚站在门口,打了两下哆嗦,他穿上厚毛绒外套,脖子上围着一圈仿毛,把自己裹成个摇摆企鹅,毛绒绒往外面滚,朱长厚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想摸摸这球,想想还是忍了,将手背在身|后。

从这里到特色菜馆,走路十五分钟左右,朱长厚执意不想打车,两人沿着马路往前面走,温元嘉向来独来独往,很少和人同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些工作里的小事,朱长厚不动声色接话,两人在专业上有共通之处,沟通起来没有障碍,温元嘉稍微放下心防,步速放慢一些,风一吹连连咳嗽,朱长厚左右看看,向前走过两步,站在温元嘉右面:“风从这边吹过来的,我帮你挡着,这样就不冷了。”

温元嘉骤然生出不安,悄悄错开两步,小声道:“谢谢您,不用麻烦了,我没事的。”

朱长厚无奈:“元嘉,我明天早上就坐飞机飞回去了,每天要做几个课题,还要带学生做研究,没心思更没时间考虑别的,你就把我当成普通朋友,陪朋友出来走走,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元嘉实在没法再拒人千里,他给珍馐阁私房菜打电话订了雅间,请朱长厚进去入座,两人面对面坐着,点了几个特色菜,每人沏一壶茶,捧在手里慢慢品尝。

等菜上来的时候,朱长厚用热水烫了筷子和瓷勺,向服务员要了双公筷放在中间,把餐巾系在颈上,仔细打个花结。

温元嘉看的呆了,他平时三明治面包吃习惯了,餐桌礼仪都忘光了,手忙脚乱拆掉外套,被毛毛勾住南瓜叶,扯掉几缕头发,心疼的脸都绿了。

对他们这种熬夜专业户来说,护发难度和学术水平呈正相关,地中海程度代表了升职速度,有时候一觉醒来,满头碎毛扑在枕上,追悼会来不及给它们开,就得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扯掉几缕······算不算工伤啊?

朱长厚看着对面这位从企鹅气成河豚,实在忍不住乐:“上菜应该还有段时间,你说有什么片子想看,拿来给我看看。”

温元嘉收拢心思,慌忙打开口袋,把邢烨的切片和病历报告拿出来,递给朱长厚看:“这是我们近期手术后治愈的罕见病例,资料都在这里,请您看看复发的概率有多大,以及·····有没有遗传的可能?”

涉及到专业层面,朱长厚神色严肃,从口袋里拿出眼镜盒,戴上眼镜仔细查看,这家私房菜讲究新鲜食材精工细作,期间没人打扰,温元嘉默默坐着,时不时给对方换茶,朱长厚一口都没有喝,仔细翻开一张张切片,开始时眉头紧锁,看到最后神色松弛:“手术是温院长做的吧?”

“是的。”

“不愧是温院长,手术做的太精细了,可以当教学视频来看,”朱长厚说,“复发概率极小,确实有遗传可能,需要用药物控制,把概率降到最低。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是发|情期紊乱,但只要按时用药,不要少量或超量服药,身体完全可以代谢出去,不会对生育造成影响。”

门外铃声叮咚,身着旗袍的窈窕淑女进来,把菜盘挨个摆在桌上,朱长厚腹中嗡鸣,征得温元嘉的同意后,忙不迭动筷开吃,温元嘉眼珠盯着片子,手上机械动作,米粒没吃进几口,菜汤淋在外面,他人在这里心在天外,不自觉想到手术之前,哥哥在病房和邢烨谈话,谈话之前邢烨一切正常,谈话之后人就变了,非要去公园转转,还说术后让自己回来······ 当时邢烨声音颤抖,脸色灰败,像是······受过什么重大打击。

哥哥和邢烨说什么了?

绝不是术前准备这么简单。

朱长厚吃饱喝足,放下筷子之后,温元嘉连半碗饭都没噎进去,他魂不守舍,脑子里不断回放之前的事情,把那一帧帧画面切开,放大搜寻细节,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出门时他摔个跟头,下巴被磕破了,纸巾擦了半天才止住血,他边走边思考问题,说什么不肯打车,朱长厚拗不过他,在旁边小心盯着,时不时伸手拉他,让他避开迎面的车流。

邢烨猛然抬头,在出租车上打个寒颤,拍拍前头椅背:“师傅麻烦快点,我有急事要做。”

他本想坐火车转高铁再到纸上的地址,但坐了两站就忍不住了,把省钱的心思抛到天外,急匆匆订了最近的机票,下了机坐上出租,飞快往研究所赶,他心里七上八下,后颈寒毛直竖,满脑子只叫嚣着一件事,就是找到温元嘉的人······当面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谅。

元嘉会原谅他吗?

他要道歉的太多了,要弥补的也太多了,以至于舌头打结,口唇卷曲,半个音节都崩不出来。

的士师傅看他心急,一脚踩上油门,把速度加到最大,两人踏上小路狂奔,在研究院院外甩尾停下,邢烨拉开车门跳下,闷头往里面闯,卡在门边想到什么,匆匆后退几步,险些栽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