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选帝赛 第二十三章 拉娅(第2/4页)

“这是常见的回答。帝国方面也预料到真正的反抗军会试图隐瞒自己的身份,坚持几天,甚至几周,然后才松口。我们对此早有准备,我教过他如何熬过审讯和牢狱生活。只要他还在塞拉城,没有被送进考夫监狱,他应该就能应付。”

可是又能坚持多久呢?我在心里质疑。

我害怕打断特鲁曼,但我更害怕他继续讲下去。如果他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得越多,自己也越危险:“院长还等你答复呢。过几天她会让我来取她要的东西。这个拿去。”

“拉娅,你等等——”

但我把那张纸塞进他手里,冲到门口,扭开门。他本可以轻易制止我,但没有那样做。相反,他只是眼睁睁地看我沿着小巷跑走。我拐弯时,觉得像是听到他在喃喃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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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在自己小盒子一样的房间里辗转反侧,绳床上的绳子勒进我的后背,房顶和四壁都如此接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而我的脑子里,总在回想特鲁曼说过的话。

赛里克精钢是帝国强大军力的核心,没有任何武夫会愿意把这样的秘密拱手交给一名学者。但特鲁曼说的话,又让我觉得像是真的。他说起代林的时候,对他的描述非常准确——他的画、他的思维方式。而代林也的确和斯皮罗一样,说自己不属于武夫那一方,也不属于反抗军一方。这些细节都能对上。

只是我所了解的代林,对反抗之类的事情并无兴趣。

或者是我搞错了?我脑子里接连出现很多回忆中的瞬间:阿公说起自己如何为一名遭到辅兵痛打的孩童正骨,代林一言不发;阿公和阿婆说起最近的武夫军搜查,代林借故离开,双拳紧握;代林冷落我们,却一心描绘被假面人吓坏的妇女,以及贫民窟里为一个烂苹果大打出手的孩子们。

我本以为,哥哥的沉默寡言是跟我们渐渐疏远。但也许,沉默是他的慰藉,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愤怒,才能承受自己人每天的遭遇。

等我终于入睡,厨娘关于反抗军的警告又侵入我的梦境。我看见院长把我割得遍体鳞伤,一次又一次。她的脸每一次都在变,有时是梅岑,有时是奇南,有时是特鲁曼或厨娘。

我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醒来,大声喘息,想要把小房间的墙推远一些。我从床上爬起来,走过露天的过道,走进黑暗中的庭院里,贪婪地吸入夜间凉爽的空气。

午夜已经过去,云朵掠过几乎全满的月亮。再过几天,应该就是仲夏节,学者们会庆祝一年中月亮最大的夜晚。今年,阿婆和我本来是要到庆典那里给大家分发糕饼,而代林是要跳舞跳到两只脚麻木的。

而在眼前的月色里,黑崖学院可怕的建筑外形,竟然也有了些许美感,死黑的花岗岩在月下变成了蓝色。学校和平时一样,静得略显诡异。我从来不害怕晚上,从小就不怕。但黑崖学院的夜晚不同于别处,这里的那份安静,让你总想回头看,这里的静寂像是有生命的东西,它总是暗藏恶意。

我抬头看天上低垂的星辰,它们让我觉得像是看到了永恒的时空。但在它们冰冷的注视下,我又会感觉特别渺小。要是人间的生活如此丑恶,星空再美好,又有什么意义?

以前我不是这么想的。以前有过无数的夜晚,代林和我一同坐在外祖父母的房顶上,看那蜿蜒的银河轮廓,寻找星空中的射手和游侠。我们曾一同看流星,不管谁第一个看到,都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捣蛋的事。因为代林的眼睛比猫儿还好使,我总是会被迫受罚。要从邻居家偷李子,或者往阿婆衬衣后领子里洒凉水。

现在代林看不到星空了,他被困在一间牢房,置身塞拉城迷宫一样的监狱里。他甚至可能永远都看不到星空了,除非我帮反抗军拿到他们想要的情报。

院长的房间里突然有灯火闪亮,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还醒着。她的窗帘微微飘动,有话语声从开着的窗户传出来。她的房间里还有别人。

特鲁曼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从来没见过你哥哥害怕,但他好像从来不会对噩运过度关心。他永远都觉得一切会顺利。

院长的窗外有一副老旧的棚架,上面爬满了夏天休眠的藤蔓。我轻摇那棚架——它很不结实,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爬上去。

她反正也不一定讲什么有意义的话,她甚至可能只是在跟一名学生闲聊。

可是为什么要在半夜见学生呢?有什么事情大白天不能说?

她会用鞭子抽你。我的恐惧向自己哀求。她甚至会挖掉你一只眼睛,或者砍掉你一只手。

我遭受过鞭笞、殴打,被人掐脖子,但我还是活下来了。被人用火热的刀子在身上刻字,但我还活着。

代林就是不让恐惧控制他自己。如果我想救他,我也不能让恐惧控制自己。

我知道自己想得越久,就越容易丧失勇气。于是我抓紧那棚架,爬了上去。这时又想到了奇南的提示:事先永远要想好脱身方案。

我撇撇嘴。现在想这个已经太晚了。

我的拖鞋每发出一丝响动,在我听来都像是一声爆炸。一声嘎吱,吓得我全身发抖,瘫软了一分钟之后,我才想到那是棚架因我体重影响发出的声音。

等我到达顶端,还是听不到院长说话的声音。窗口在我左边一英尺外,而在窗台下三英尺处,有一块石头脱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立脚点。我深吸一口气,把住窗台,从棚架悠到窗台下。有一个极度紧张的瞬间,我的脚在光溜溜的石墙上绝望地挣扎,然后才找到立足之处。

你可别掉下去,我请求脚下那块石头,也千万不要碎。

胸前的伤口再次开裂,我努力无视身前滑落的血滴。我的头现在跟院长的窗户齐平,要是她往窗外探头看,我就死定了。

别想那些。代林告诉我,听着就行。院长急促的话语声正从房间里传来,我探身倾听。

“——会带全体手下驾临,夜魔王大人。所有人——他的庭臣、嗜血伯劳、黑甲禁卫——还有泰亚家族几乎所有的成员。”听院长的声音压这么低,我一下子放心多了。

“这件事必不能含糊,凯瑞斯。泰乌斯必须在第三场考验之后来到。否则,我们全部的计划就成了一枕黄粱。”

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我倒抽一口凉气,差点儿掉下去。他的声音低沉、柔和,与其说是一种声音,不如说是一种感觉。它就像骤雨,像疾风,像深夜枝头摇曳的叶子。它就像树根吸入地底深处,还有那些苍白而没有眼睛的地底生物。但这声音还有另一种特异之处,就像在最深处藏有某种病态而且邪恶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