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我了解,”巫师轻声说,“我这七百年来的处境。你有问题要问他就问吧。之后,你若死了,或者让他逃了,我会杀死他。要是杀不死他,就只有自己死。你也了解什么是报复。至于你脸上的三颗星……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它们寄予希望。你的行动我并不完全了解,如果我们能够活着走出朗戈,我就会需要了解……尤其是让你可以改动安恩国土律法的那种力量和冲动。但是现在……你释放了我们,从记忆中挖掘出我们的名字,还找到进来的路,跟我们一起站在死去的友伴之间……你是位年轻疲倦的赫德侯,穿着血迹斑斑的罩衫,肩上站着一只乌鸦,眼里的力量是直接从亟斯卓欧姆心里取出来的。我当了七百年的橡树,瞪着海风看,就是因为你吗?你把我们带回这个世界,是要面对什么样的自由或者劫难?”

“我不知道。”摩亘的喉头作痛,“我会为你们找到答案。”

“你会的。”阿洛依的声调变了,变得纳闷、寻思,“你会的,御谜学士。你并不承诺希望。”

“是的。我承诺真相——如果我找得到。”

一片沉默。娜恩的烟斗熄了,嘴唇微张,仿佛正看着某个不确定的模糊事物在她面前成形。“几乎,”她低声说,“你几乎让我有了希望。但见赫尔的鬼了,希望的对象是什么?”她动了动,抛开思绪,摸摸摩亘罩衫上的破洞,翻检罩衫下愈合的伤疤。“你在路上碰到过麻烦。这伤不是变成乌鸦时留下的。”

“的确。”摩亘停口,迟疑着,但他们在等他回答。他苦涩地轻声对着地板说:“一天晚上,我循着岱思的竖琴声找去,就这么再次遭他背叛。”周遭一片默然。“亟斯卓欧姆在通商大路上到处找我,也找到了。他挟持瑞德丽,让我无法施展力量对抗他。他准备把我带回俄伦星山,结果易形者出现,我好不容易才逃掉,”他碰碰脸上的疤,“千钧一发,只差这么一点。我躲在幻象下逃脱,之后我们开始飞行,再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人,也许他们全自相残杀死光了,但我不太相信。”他感觉巫师们的沉默像一道咒语驱使着他,从他口中引出话语,于是又说:“至尊杀死了他的竖琴手。”他微微摇头,自众人的沉默中退缩,无法再多给他们什么。摩亘听见亦弗吸了口气,感觉亦弗巧妙地、安抚地碰触着他。

塔里斯突然冒出一句:“发生这些事的时候,羿司都到哪去了?”

摩亘本来看着地上的一根碎骨,这时抬起头来:“羿司?”

“你们在通商大路上的时候,他也跟你们在一起啊。”

“没有人——”摩亘一时语塞。细微的夜风穿过幻象吹来,拂过房内,火光摇曳拍扑,像受困的生物。“没人跟我们在一起啊。”他随即想起那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吼,还有夜色中纹丝不动注视他的那个神秘人影。摩亘不敢相信地低声说道:“是羿司?”

众人面面相觑。娜恩说:“他离开朗戈去找你们了,想尽可能帮你们一点忙。你们没看到他吗?”

“有一次——或许有,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一定是羿司。他始终没告诉我。我们开始飞行之后,他可能跟丢了。”摩亘顿了顿,回想着,“我被马踢到时,一瞬间几乎无法维持幻象,当时易形者可以趁机杀死我。我想他们应该会动手的,但我什么事也没有……当时羿司可能在场,在那一刹那救了我的命。但如果我逃走之后他还留在那里——”

“他若需要援助,”娜恩说,“一定会让我们知道。”她抬起因操劳而粗糙不堪的手,担心地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不过他现在究竟在哪里呢?一个老人在通商大路上到处跑,一定在找你,还有创立者和易形者也是……”

“他应该告诉我才对。如果他当时需要帮助,我可以为他出力,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但你也可能为了他送命。不。”娜恩似乎是在回答自己的疑虑,“他迟早会回来,也许他留在那里埋葬那名竖琴手。羿司曾教过他一些竖琴曲,就在这所学院。”她再度沉默,摩亘看着远端墙上两个饱经风霜的骷髅头愈贴愈近,在两者合而为一前,他闭上眼,听到乌鸦在一段距离外叫了一声,有人用力抓得他肩膀作痛,他才不至于倒下。他张开眼,迎视隼鹰的凝视,感觉自己脸上突然冒起涔涔冷汗。

“我累了。”他说。

“不累才怪。”亦弗松开手,脸上满是细如发丝的皱纹,“厨房的烤架上有鹿肉——这里只剩厨房还有四面墙和屋顶了。我们这段时间都睡在地底,不过厨房壁炉旁有地铺。门外会有一名侍卫,监视校园的动静。”

“侍卫?”

“大君的侍卫。承蒙大君好心,她们为我们提供必需品。”

“大君还在这里吗?”

“不在了。本来不管我们怎么跟她争论、劝她回家,她都不肯,直到约两星期前,她突然什么也没解释就回赫伦去了。”他伸出手,从空气和黑暗中变出一根火把,“来吧,我给你们带路。”

摩亘沉默不语,随亦弗再次穿越他制造的幻象,穿过残破的房间,沿另一道盘旋而下的楼梯走进厨房。烤肉在余烬上逐渐冷却的味道传来,摩亘感觉饥饿入骨。他坐在半焦的长桌旁,亦弗找出一把刀和几只有缺口的高脚杯。

“这里有葡萄酒、面包、奶酪、水果——侍卫替我们准备了很充足的食物。”他顿了顿,抚平乌鸦翅膀上一根羽毛,又轻声说,“摩亘,天亮后会发生什么,我毫无概念,但你若没选择前来这里,我们绝对死路一条。不管是什么样的盲目希望让我们活过这七百年,那希望的根源一定在你身上。你也许害怕心存希望,但我不怕。”亦弗的手抚过摩亘脸上的疤痕。“谢谢你来,”他直起身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整夜工作,很少睡觉,如果有需要,只管叫一声。”

亦弗将火把扔进壁炉,离开。摩亘瞪着桌子,看着乌鸦在木桌上静止的影子,终于动了动,唤它的名字。乌鸦似乎准备变回原形,张开翅膀正要飞下他肩头,厨房通往外面的门突然打开,进来一名侍卫,是个黑发的年轻女子,模样既熟悉又陌生,摩亘只能呆呆看着她。她走到一半,步伐猛然停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摩亘。摩亘看见她咽了口口水。

“摩亘?”

他站起来:“莱拉。”她长大了,穿着深色短罩衫的身体高挑灵活,笼罩在阴影里的脸半是摩亘记得的那个孩子,半似大君。她似乎完全愣住了,摩亘便走向她,愈走愈近,看见她的手在矛枪上挪了挪。他停下步伐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