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嫦娥(第2/5页)

孔雀把信叼走,天也黑透了。她给菲菲喂奶,又轻轻吹箫哄他睡觉。她吹的曲子叫《菲菲小笨蛋》,是扶苏写的,不管菲菲怎么闹,一听这曲子就安静了。菲菲睡着以后,她怕孩子着凉,去关门,这时她揪心地看见嫦娥的窗户已经黑了。即使关上门也无法看不见那窗户,她索性到外面去忍受,静夜中的黄花让她的思绪回到了空中城,自己闺房门口开满同样的黄花,初潮来临的晚上她傻乎乎地洗了三遍又把水倒在花圃里,把黄花都养红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此之前坐在一起的有哪些人,田鸢怎么发现她的裙子上有一块斑,那双死讨厌的大眼睛……她讨厌自己有这么好的记性。

鳖汤

第二天嫦娥变了个人,换了一身颜色素淡的、宽松的衣服,刚刚洗过的头发随意披在肩头,脸上化着淡妆,笑容露了出来,她身上那层紧绷绷的壳子去掉了,这样,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甚至很有姿色。她见人会打招呼了,吃饭时有话了,弄玉提到天气,她接上了话茬:“好奇怪呀,这儿的秋天比咸阳还长,这儿算是北方吧?”当玉兔仰起小脸期期艾艾地问爸爸今晚还跟不跟她们玩时,弄玉的眼睛都酸了。相反,她心里已经没有一点醋意,她欣慰地想,昨晚没有白费那么大劲捂住心里的醋坛子。扶苏在嫦娥屋里连着过了几夜,弄玉还让厨娘给他熬鳖汤,这几天嫦娥也不去监视厨娘了。是弄玉亲手把鳖汤送到了嫦娥屋里,两个孩子都在,抢着在爸爸身上骑大马,菲菲只会“巴巴巴”地叫,玉兔一个劲说:“我的爸爸!我的!”弄玉和跪坐在床头、满脸春光的嫦娥互递了一个笑脸。

但是第二天早晨嫦娥变回去了,云妃的微笑撞在了正室夫人的冰脸上,换来了她从鼻孔里喷出的一个“哼”。吃饭时当她发现弄玉在打量她时,把碗筷重重地一磕,走了。弄玉忍气吞声地想:“我吃饱了撑的,成全你!”晚上扶苏洗了个澡,躺在弄玉床上,弄玉看懂了这暗示,自己也洗。她上床后扶苏摸了她一会儿,正当她火烧火燎时,扶苏睡着了。弄玉气咻咻地瞪着房梁,直到半夜也睡不着,她尽量谅解他的疲惫,但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洗澡!他前天不是刚刚洗过吗?“都快入冬了,我们是天天洗澡的人吗,是他大老婆那种有洁癖的人吗?”第二天,扶苏一醒来她就问:“为什么洗澡?”扶苏愣了愣,说:“哦,洗澡呀,我怕你闻到她的味。”

弄玉不明白自己是心酸还是感动。但她明白嫦娥是怎么回事了—“扶苏对我尚且如此冷淡,对嫦娥,可想而知。”扶苏在这儿过了几夜,总算平息了弄玉的怨气,弄玉又大义凛然地劝他去安抚嫦娥,扶苏说:“你呀,管得太宽了。”一天晚餐,扶苏出去赴宴,食案上尴尬之极,除了听见自己嚼饭只听见碗筷响,玉兔突然说:“云妃,我爸爸呢?你告诉他我想他!”话音未落,嫦娥用筷子重重地抽了孩子的手背一下,孩子号啕大哭,弄玉忍不住说:“夫人,有话跟我说,别对孩子那样。”嫦娥呵斥玉兔回屋去,然后问弄玉:“是你叫他来找我的?”

“您说什么?”弄玉挤出笑容。

“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你叫他来的,你熬什么鳖汤?你乐什么?”嫦娥脸上的铅粉直往下掉,“你少得意!我告诉你,他、当、年、能、背、着、我、玩、你,今、天、就、能、背、着、你、玩、别、的、女、人!”说完,她嗖地离开厨房,把门狠狠地摔上,把墙皮都震掉了一大块。

后来弄玉向蒙恬旁敲侧击,证实扶苏那天晚上确实是去赴郡守的宴了,吃完以后他们几个男人玩六博又玩到深夜。她知道如果蒙恬和丈夫串通起来蒙她,她也没办法。但平时她并没有发现扶苏有什么反常,如果他在路上对美女多看几眼、在家里跟女客多说几句话她也在乎的话,操起心来就没完了。

十天半个月做一次爱又算什么呢,官太太们私下交流,弄玉发现自己算很多的,有些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半年也未必有一次。假如扶苏真的有什么,她打算不在乎,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妾,而是皇帝的长子的妃,如果皇帝不能长生不老,如果扶苏真的做了皇帝,娶几千个女人都是可以的,她这辈子在乎不过来。成亲前她就想过这些。

不管怎样,扶苏爱菲菲,直到现在他还说,如果他继位为秦二世,那么菲菲就是秦三世,菲菲的母亲—弄玉—自然要册封为皇后。听到这种童话,弄玉也没忘记提醒他,别冷落了正室夫人生的女儿。扶苏说:“玉兔?我当然喜欢她,她聪明伶俐,嘴巴甜,可是我怕她妈妈的脸,那简直是一张鞋底,她认定我对她装模作样,认定我不爱女儿,跟我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弄玉立刻明白嫦娥可怜到了什么程度:故意冷淡别人,是她这种女人渴望别人关心的方式,但不爱她的人是不吃这一套的。

冰镇绿豆菊花汤

他们在肤施过了一个暖冬,有时候不知道是秋天迟迟不去,还是春天提早来临了。菲菲生命中的第一场雪,看来要等到明年了。一岁生日那天,菲菲突然站稳当了,很快他就会走路了,他想要什么,会握着妈妈的一根手指头,把妈妈牵过去,就这样他得到了一只梳妆盒。他惊奇地照着里面的小镜子,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会跑到盒子里去,他不停地打开又合上,每次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但又抓不住。玉兔看上了这个玩具,就把自己玩腻的布娃娃拿来跟菲菲换,她的花言巧语把弄玉都逗笑了,她说:“弟弟呀,你知道吗,这不是你的家,也不是我的家,是大将军的家,大将军是我们大伙的将军,他们家的玩具也是大伙的,所以这个漂亮小盒子又是你的,又是我的,”她把布娃娃递给菲菲,“那,咱们俩换着玩好吗?”菲菲嘟着小嘴,把梳妆盒藏在身后,玉兔又把布娃娃举起来,从后面动它的胳膊腿,使它看起来像是活的,还跟布娃娃说话:“姐姐最爱你了是不是?你又会跳舞又会打滚又会陪姐姐睡觉,可是姐姐不能独占你呀,让弟弟也玩玩好吗?”她尖声尖气替布娃娃回答:“好!好!”菲菲还是不为所动,弄玉笑着说:“弟弟还听不懂你说话呢。”玉兔不气馁,又跑来跑去搬出她玩腻的各种玩具,在菲菲面前显摆,把它们鼓捣得挺好玩。菲菲到底经不住诱惑了,他把那些东西摸了一遍,最后选择了布娃娃。他刚抱起布娃娃就哭了,上当了,这家伙比他还大,他弄不动它,没法像姐姐那样让它活起来,但是姐姐已经抓着梳妆盒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