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天狱怨(第4/16页)

魇璃会意一笑,的确,亡灵之说自那两座院子荒废之日就有,但谁也没有见过。而近几百年来暴毙于这座囚宫里的宫娥卫士的死因,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铘毕竟只是个不甚懂事的孩童,自然不明白魇璃和沅萝关于此事的默契,只是抱着枕头有些扭捏:“我不想独个儿待在忘渊别院……” 魇璃宠溺地用手指刮了刮铘的鼻子:“胆子这么小,将来怎么做忘渊的帝王?”

铘是忘渊新王钺帝的长子,虽说而今陷在此处为质子,如无意外,也是日后继承大统的首选。然而孩子终究是孩子,听到魇璃这句揶揄,

铘嘟嘟嘴:“等我长大了,胆子就大了。”

“是了,是了,”沅萝笑道,“日后铘必定是个有为的帝王……现在,铘帝陛下,该就寝了。”

这几句话儿铘很受用,挺挺小身板,极力作出一副威严的神情,大摇大摆地踱了两步,然后又一溜烟跑到魇璃身边,伸出小手拉了拉魇璃软甲的下摆:“铘要挨着璃姐姐睡。”

“小毛孩。”魇璃笑了笑,“挨着我可以,但不准睡到半夜尿床,否则就一脚踢你出去。”

铘红着脸争辩道:“哪有?”

魇璃哈哈大笑:“若是没有,前天宫女在忘渊别院里晾的被褥是谁的?”

这话一出,铘的脸更红了,又羞又臊的没了言语。

魇璃冷不丁地将铘拎了起来,一边朝床榻去,一边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么晚也该休息了。”

此时远处传来的风声已经渐渐消停,沅萝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头也放松许多,回到榻边挨着魇璃睡下,偌大一张床榻,三人相依也不过只占去了一半的位置。尽管还有很多宽裕,但她们依旧是挨得很近很近,似乎靠得越近,彼此的心就更安定。

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小手还紧紧地搂着魇璃的手臂。而沅萝就靠在魇璃的身侧,轻柔的呼吸随着舒缓的心跳,也没了之前的不安惶恐,至少在此刻的梦中,她是安全的……

折腾了大半夜,魇璃也有些困乏,远处门边的琉璃灯也开始渐渐暗淡。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就好像幽暗的水潭中浮现的涟漪,明明静谧,却又显得突兀。她猛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幽暗,而这时候,那阵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她的耳边!

魇璃暗自心惊,想要坐起身来,然而此时此刻,身体却半点不受控制。从未试过如此的感受,似乎冥冥之中,有股强大的似曾相识的力量悄然而至,远比她每日都会感知的风郡结界之力更来得巨大。

魇璃惊诧地睁圆了双眼,却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双缀着白色绒球的小绣鞋停在了她的旁边。然后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还有一个月……你准备好了吗?”声音清脆稚嫩,但语气很沉稳,最恐怖的是,这声音既像是从耳边传来,又像是在她脑中回荡,虚虚实实早已分不清究竟。

魇璃心头狂跳,她虽不明白对方所指,但这重兵把守、固若金汤的囚宫,外面的人不可能轻易进得来。莫非……她心头忽然浮起那个无稽的关于废园亡灵的传说。

但很快,这个疑虑打消了,因为那个声音已经很简短地回答了她无法出口的疑问:“不是。你不必胡思乱想,我不会害你,只是想你知道你这七百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事,目前已经有了契机。但希望只给有准备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魇璃错愕地睁着眼睛,她心心念念的事便是如何逃离这樊笼囚宫,回到梦川,回到大皇兄主事的北冥大营。这个不知是亡魂还是什么的女孩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她究竟是谁?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这种熟悉的威慑感是什么?

一系列疑问在魇璃脑海中涌动,起初的惊骇早已当然无存。很简单,如果对方带着恶意,此刻自己早已成了这囚宫中的又一条亡魂。

那个女孩轻轻地笑了一声:“果然聪明,看来我没看错人。”说罢已然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缓缓地朝着门的方向而去,一边言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一定还你个明白。”

魇璃看着那还未长成身形的白色身影飘然远去,最后消失在幽暗之中,忽而抽了口气,发现那种无形的压制力已然荡然无存。她忙撑起身来追将出去,却不知脚下绊着什么东西,猛地摔在地上。然而,却发现眼前大亮,却是纱幕围合的床顶在纱窗外透进的晨曦里微微发亮。

铘和沅萝依旧一左一右卧在她身边熟睡未醒,很明显,她根本就没有起过床,那神秘莫测的一切都只是梦。

魇璃皱了皱眉头,那种太真实的感觉不像梦,而且那种感觉,更是隐隐有些印象,她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那个白衣女孩,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孩一定和自己颇有渊源。尤其是她说的那些话,似乎颇有深意。既然如此,那么……莫非真的有契机?

天已经亮了,花园外的门廊处传来砰砰的闷响,那是通往外界的宫门开启的声音。这意味着这一夜的自由又一次到了尽头。很快,一连串轻巧又有序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惊起园中早起的飞禽,洒落一地婉转清啼。那是这囚宫的执事宫娥们端着洗漱用的兰汤、面巾、早点之类的物事鱼贯而入,到了园中,有序地分为三队,分别朝梦川、藤州和忘渊三座别院而来。

魇璃静静地听着那些连串的轻盈脚步到了门外,而后一切又静了下来。而后又是两队宫娥从远处的滕州、忘渊两所别院朝这边移动,想来是已经发现沅萝与铘都不在自个儿房中。不过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很是默契地停了下来。

魇璃冷冷一笑,她知道外面的人在忌惮什么,整座囚宫只有她的梦川别院是外面那一群看似谦卑,其实奸诈世故的眼线们不敢自出自入的所在。不仅仅是因为现今残存的风郡、梦川和忘渊这三部中,风郡和梦川国力不相伯仲,而她这个梦川帝女既不似铘一般年幼可欺,也不似已然孑然一身的沅萝一般无所依凭。有了这份底气,平素里已然刻意地在这囚宫里肃立威严,此刻就算她倒头再睡个日上三竿,那班奸险的奴才也只得端着洗漱的物事在外候着,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不过,今天却不是时候。魇璃还记得今日要前去大殿会见使臣,于是轻轻推醒沅萝与铘,而后扬声喝道:“来人啊!”

那两扇门扉应声而开,一群身着鹅黄宫装,头梳双环髻的宫女们娉婷而入,各自捧着手里的物事并列三行,躬身齐声道:“恭请魇璃帝女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