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明昭帝姬(第2/15页)

魇暝心头无限喜乐,微笑地朝着沅萝点点头。他心知这话不仅是对魇璃说的,也是对他说的,戎马半生,到现在才知有人牵挂的甜蜜来,然而此时此刻,绝非私下相聚之刻,于是开口将沅萝介绍给众人:“这位是藤州的沅萝帝女,我梦川尊贵的客人。”

沅萝对着众人微微欠身,盈盈下拜:“沅萝蒙大殿下福泽,总算脱离樊笼,重获自由,虽千恩万谢,不足以报答万一,不敢以贵客自居。”她言语温柔,情真意切,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周围的人见了,莫不生出爱怜之心。别说是一干军中将领,就算桀骜如魇桀,老成持重如璐王,也不例外。

魇暝赶紧伸手将沅萝扶了起来:“沅萝帝女不必如此,藤州与梦川历代交好,你又是我皇妹的至交好友,若是再如此多礼,可就见外了。”随后将璐王与魇桀也一一引见给沅萝,

随后魇暝邀众人赴帅帐中用茶叙话,稍事休息。早有管事安排停当,将众人一一引至各自下榻的所在。

沅萝暂居的帐房就在帅帐之后,此刻好不容易可与魇璃独处,原本就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两人手拉手移步此地,魇璃怔怔地看着这顶十丈见方,高约六丈的四方大帐,心中思绪万千。这顶大帐就跟七百年前一模一样,这是昔日大皇兄在军中抚养她的所在,即使这片营房的阵形曾经无数次挪移过,但这顶大帐都不偏不倚地驻扎在大皇兄的帅帐之后。

掀开门帘,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那张雪白的兽皮毯,那是幼时随兄长出猎,她第一次打到的猎物,虽然有岁月的痕迹,但大体还是旧时模样。帐顶高挑而通透,外面的阳光正温和地透进来,帐内既明亮又宽敞。卧榻之侧的衣箱倒是比之七百年前多了几个。衣箱边是一个偌大的妆台,一丈宽的绞金海棠浮凸纹边框的妆镜清晰透彻,是帐中最为惹眼的物事。硕大的描金乌木兵器架上还有许多她幼时使用过的小刀、小剑和短枪,悬着的弓箭是昔日兄长教她骑射用过的。角落的一口装玩意儿的大箱子上放置着一只镏金嵌玉的马鞍,到近处一看,虽然款式颜色和从前一般无二,但大小已经是成年人使用的尺寸。魇璃抚摸着马鞍心头温暖,心想暝哥哥想得真周到……

沅萝柔声道:“往日你说起你这位皇兄的好来,总是赞不绝口。当时我还不怎么信,直到我真的到了此地,才发现你的大皇兄真的是一位极好的哥哥,你看看。”她伸手拉开旁边的帷幕,露出一排专用于安置朝服的大衣架来。约莫有十张,每一张都悬挂着一套素锦绣鳞的梦川皇室朝服。只是这些衣服的大小长短依次见长见大,乃是不同年龄段所能穿着的尺寸,居然一件不少地都备得妥帖,只是因为岁月而留下不同程度的陈旧痕迹。可想而知她的大皇兄是无时不刻不在惦记着她能回归故土,能够穿上属于梦川帝女应有的朝服。只是时间流逝,她在一天天长大,身形也在不停地生长变化,所以也就留下了这十余套不同年龄段的华美衣裳。

魇璃抚摸着这些她早已无法穿上的朝服,内心又是温暖又是感动,不由得哽咽着、笑着抹去脸上滚滚的热泪道:“魇璃何德何能,也不知道应如何报答暝哥哥的这份心……”

沅萝笃定地笑道:“大殿下可没有想过要你报答什么。他只是心里想着要对你好,也就情不自禁地流露在这些细节之上……可真叫人羡慕……”说到此处她脸上却有些暗淡下来,却是感怀身世,心有戚戚。

魇璃如何不知她的心病,伸手拉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下,柔声道: “你也不用再多感伤,从此以后咱们就留在这里,好好地过日子。我们可以一起去骑马、打猎,去梦川的浅海中泛舟撒网。自此以后,便天高海阔,任凭咱们逍遥自在了。”

沅萝叹了口气:“我很笨的,不会骑马,不会打猎,也不会泛舟。

不过能离开那个鬼地方来到这片乐土,已经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魇璃拍拍沅萝的手:“老记着过去的事岂不辜负了而今的美好时光?你不会骑马、不会打猎都无所谓,我会教你,还有大皇兄……”一提到兄长,就见沅萝的脸上蓦然浮起两朵红云,魇璃眨眨眼促狭地笑了起来,“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不简单,刚才眉目传情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呢。”

沅萝言不由衷地否认着,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大殿下温文尔雅,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孩子能够拒绝他的好。只是……我不配……”她的神情逐渐黯淡了下去,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魇璃如何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一根刺?伸手扳过她的脸轻声说道:

“过去的事都忘了吧,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当然值得暝哥哥对你好。” 沅萝点点头将额头抵在魇璃的额头之上,颤声说道:“谢谢!”两行清泪划过面颊,滚落在榻上。

翌日,天刚亮早有侍从前来伺候洗漱梳妆。魇璃对着那面硕大的妆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梦川朝服尚白,银纱雪缎,绣满银灰色的鳞纹;一对高耸的木雕的银白色犄角在乌黑的秀发缠绕下固定在头顶,缀上璎珞珠网,雍容华贵不可逼视。

沅萝呆呆地看着镜中的魇璃,忽然开口道:“璃儿,你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魇璃奇道:“暝哥哥吗?”

沅萝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像大殿下,眉眼之间有五六分相似,但现在看来,跟二殿下却有八九分相似,尤其是加上这一对角之后。”

魇璃哑然,心中如同波涛暗涌。沅萝只是无心之言,却一言道破关隘。昔日因为一对木角触怒魇桀,闯下大祸,究竟是因为她把木角漆成紫色,触碰到了魇桀身为紫金帝嗣的威严;还是因为这副酷似的容貌本身,就是对魇桀的极大冒犯呢?毕竟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却是命贱如泥的天族凡裔,云泥之别……

沅萝并不知道魇璃的内心波澜,一边帮魇璃整理妆容,一边笑道: “这下可算看到帝女魇璃的庐山真面了。以往总是戎装打扮,和现在比,可是过于朴素了。”

魇璃笑笑,喃喃言道:“可这并不是我魇璃的本来模样,不过是衣冠装饰而已……”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方才伸手拆开好不容易固定的发髻,把那两只角拆了下来。

沅萝在一旁不解道:“好不容易才盘起来的,怎么好好又拆了?” 魇璃看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我只是希望以真实的样貌回去,这角做得再精美,那也不是我的。阿萝,你帮我绾一个简单的吧。”

沅萝叹了口气:“可是今日是你父王召见,全国欢庆的大日子,太随便只怕失礼人前,这不太好吧?”虽然话这么说,手里的梳子已经轻轻地顺着魇璃头上流瀑一样的乌黑发丝,一边琢磨发式一边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