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儿(第2/3页)

我沿着勤务楼梯往楼下跑,匆忙之间差点儿撞倒一个侍从。

我一看到他,心都快跳出来了。那是个男孩,年纪可能和我差不多,他扶稳茶盘,脸已经涨红了。红色的。

“这是个骗局!”我冲他大喊,“他们要逼我做的事,全都是骗局!假的!”

楼梯的上一层和下一层,砰砰两声,两扇门次第打开。我又进了死胡同了,真是个坏习惯。

“梅儿——”男孩颤抖着念出了我的名字。他被我吓坏了。

“想想办法,告诉红血卫队,告诉随便什么人。那是另一个谎言!”

有人将我拦腰抓住,把我往后拽,拎起来拖着走。我仍然盯着那个侍从。穿制服的官员们从楼下冲上来,一把把他按在墙上。茶盘砸在地上,茶水溅了出来。

“全都是谎言!”我嚷出最后一句,然后就被人捂住了嘴。

我极力想放出火花,搜寻着自己感觉不到的闪电。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我只好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尝到了血的味道。

安保官员松开手,骂骂咧咧的。又一个人来到我面前,熟练地抓住了我打战的腿。我一口血吐到了她脸上。

她把我的双手向后绑起,动作带着致命的优雅,这时我认出她了。

“很高兴再见面,桑娅。”我咬牙切齿地说道,想踢中她的肚子,却被她厌烦地闪开了。

拜托,我暗自乞求,好像电流能听见似的。可是没有任何回应,我只好忍住呜咽,不哭出来。我太虚弱了,被关了太久。

桑娅是闪锦人,极为灵活敏捷,对付一个没力气抵抗的女孩简直不胜其烦。我瞥了一眼她的黑色制服,上面带有银色的条纹,肩上还佩着代表艾若家族的红蓝两色。看她胸前的徽章和领口的别针,我就知道她已经是个高级安保军官了。“恭喜升官啊。”我挫败地大吼大叫,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这么快就完成训练课了?”

她的手更用力了,就像钳子似的抓着我的脚。

“你的礼仪课倒是一直没完成,真糟糕。”她没松开手,用肩膀蹭了蹭脸,想擦掉我吐的那口银血。“你真该讲点儿礼貌了。”

我上一次见到她不过是几个月之前。那时她和祖母艾尔拉·艾若以及伊万杰琳站在一起,穿着为老国王守丧的黑色衣裙。在尸骨碗看我决斗,恨不得看我死在那儿的人里也有她。她的家族不仅以身体的敏捷如锦而闻名,同时也以头脑的灵敏著称。他们全都是间谍,接受特训,挖掘隐秘之事。梅温宣称我是个骗子,说我是受红血卫队之命潜入王宫的,她可能并不相信。而接下来要发生的那些,她也未必相信。

“我见到你的祖母了。”我说道。这是一步险棋。

她完美无瑕的姿态没有变化,不过我感觉她的手松了松——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好。她点了点下巴,似乎在说:继续讲。

“在克洛斯监狱。快饿死了,静默石也让她虚弱无比。”就像我现在这副德行。“我把她放走了。”

如果换一个人肯定会说我是骗子,可是桑娅没有,她仍然安静地看向别处,看着别的什么人,偏偏不看我,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我不知道她在那儿被关了多久,但是和其他人相比,她的反抗和斗争更猛烈。”我现在记起来了,回忆一闪而过,那个上年纪的老妇人,有着与其诨号——黑豹——相称的惊人力量。她甚至救了我一命。要不是她把那锋利的轮子拨开,它就会击中我的脑袋了。“不过,托勒密最后把她杀了,然后又杀了我哥哥。”

桑娅看着地板,轻轻皱起眉头,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有一瞬间,我还以为她要哭起来了,不过那眼泪一直没掉下来。“怎么杀的?”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刺穿了脖子,很快。”

她的巴掌定位精准,不过其实没使多大劲儿。是个表演,就像这鬼地方的一切。

“别再说这些肮脏的谎言了,巴罗。”她恨恨地说道,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结果,我瘫坐在牢房寝室的地板上,两颊肿痛,还忍受着亚尔文家族的四个警卫加之于我的强大压力。鸡蛋和四叶草看起来略显狼狈,但是愈疗者已经治好了他们的伤。我真该杀了他们。

“吓着了吗?”我慢悠悠地对他们说道,因为这骇人的玩笑而哈哈大笑。

老猫逼着我穿上那件红色的裙袍,当着这些人的面宽衣解带。她这是在一雪刚才的耻辱。裙子拂过我锁骨上的烙印,那个字母M,梅温的M,恶魔的M,凶手的M〔译注:Maven(梅温)、Monster(恶魔)、Murderer(凶手)三个单词的首字母皆为M〕。

老猫把打印着演讲词的卡片甩到我身上,而我嘴里还有那个银血族官员的血的味道。

这个王国里所有位高权重的银血族都聚集在正殿。名门贵族以一贯的骄奢喧嚣示人,三五成群地聚着。各种家族色夺人眼球,犹如珠宝和绫罗的烟花。我加入这嘈杂之中,给他们再添上一抹血的红色。正殿的大门在我身后悄然关闭,把我和这些恶中之恶关在了一起。各个家族向两旁闪开,为我让出一条走廊,从门口直通向王座。他们窃窃私语,挑剔着我的不完美,传递着各种流言。我也听到了几句。当然,他们都知道我今天早上的小小冒险。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两前两后,把我夹在中间,以确保我不再打破犯人的身份。

这么说,梅温那些新的谎言不是要在这一次面向这些人宣布的。我试图揣测他的动机,分析他迷宫般复杂的心思。他一定权衡了利弊,思考过该告诉他们什么——并且决定和他最亲密的贵族分享如此美妙的秘密,决定冒这一险。如果他没有撒谎,他们也就不在乎他的谎言了。

像之前一样,梅温坐在那灰色石板筑成的王座上,双手紧抓着扶手。禁卫军站在他身后,将他与墙壁隔开。伊万杰琳站在他的左边,趾高气扬。她披着披风,穿着由繁复银甲造就的裙袍,闪亮耀目,就像一颗致命的星星。她的哥哥托勒密穿着一件新盔甲,站得很近,像是同时守卫保护着妹妹和国王。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梅温右侧,他没穿盔甲,也根本不需要盔甲。他的思维就足以充当武器和盾牌了。

萨姆逊·米兰德斯冲着我微笑,犹如深蓝色和白色混成的幻象。这是我最憎恨的两个颜色,甚至连银色也得退居其次。我则是个屠夫,审讯之前他曾这样警告过我。他没撒谎。他肆意宰割、切分,让我宛如挂在钩子上、流干了血的猪,这伤害是永恒的,再也不能恢复痊愈。

梅温看到我,颇为愉悦。那个斯克诺斯家族的愈疗者整理了我的头发,将它们束成一束简洁的马尾辫,又给我化了妆,遮住了疲惫不堪的面容。她没多一会儿就准备完毕了,但我很希望她能多耽搁一阵子。她的触碰冰冰凉凉的,令人感到安慰,我那注定失败的越狱带来的瘀伤都不见了。